第三十章

陆一心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厨房里光照很好, 所以方永年能看到自己说完了那句话之后,陆一心迅速敛下的眉眼。

她的眼瞳颜色不深, 敛下眉眼后眼瞳的颜色因为阴影迅速的黯淡了下去,可也只是短短的半秒钟她就又抬起头, 刚才那一瞬间的失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虐妻一时爽, 追妻火葬场。”她咬牙切齿。

方永年:“???”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为什么让人那么困惑?

“你听不懂。”陆一心挥挥手,还挺惆怅。

方永年会拒绝她,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他拒绝起来那么扎心。

何必呢, 跟她说一句你别考了不就好了,反正不管他怎么说, 她都没打算听。

用承担不了这样的说辞, 是真的有点伤心。

就像他上次说他会累一样……

所以她离开厨房的时候狠狠的瞪了方永年一眼。

“我要不要考气象学关你什么事!”她撂下狠话,穿着拖鞋走路吧嗒吧嗒。

才不需要你来承担!

方永年一声不吭的靠在橱柜门边,还在木着脸回味刚才陆一心说的那句五言绝句。

说真的,他被震撼到了。

陆一心的横冲直撞勇往直前让他无所适从,这明明就是件荒唐到说出来都会觉得丢脸的事情, 可她做起来,太堂堂正正了。

堂堂正正到他偶尔也会被她拉到她喜欢他的情景里,偶尔会觉得,喜欢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美好的,陆一心喜欢他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太狼狈。

他在厨房里自顾自的苦笑,把刚才被陆博远打开的窗户重新关好,拉上窗帘。

遮住了阳光, 让一切回归原样。

“去药房吧。”他平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绝口不再提陆一心的理想。

***

现在想起来,那一天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天。

一大早吃了陆博远排队买来的豆浆油条,两个人的时候,陆一心对方永年进行了一波日常告白。

走着去药房的路上,方永年用随身带的猫粮喂了几只常年在这里等投喂的流浪猫。

那天的阳光不错,久违的蓝天,春风轻拂,空气中还有泥土和野花的香味。

那个时候,陆一心根本没想到那么日常的一天,会在她的成长回忆里定格。

那几个小区大妈们来药房的时候临近中午,陆一心当时正咬着笔杆子纠结英语语法,方永年低着头在看书,因为刚刚剪了头发,再也没有头发遮住脸,看起来赏心悦目。

药房里欢迎光临的叮咚声响起,陆一心叼着笔杆子抬头。

很普通的几个中年大妈,看起来对药房也很熟,用禾城当地方言在研究方永年他们刚刚进过来的新款血压仪。

“这款有没有用的呀?”大妈甲扬着嗓子问。

“和您上次买的那款差不多。”方永年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不做生意,“太贵了,你们每天定时来店里量也可以。”

“我就跟你说这家药房的小伙子特别实诚。”大妈甲用方言低声和其他几个大妈聊天,语气很骄傲,“每天过来免费量血压也不会推销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给你。”

陆一心是禾城人,听到这话嘴角扬了起来,心情挺好。

“有没有女朋友的呀?”大妈们仗着小伙子是外地人,说方言的时候并不避着他,“长得挺俊的。”

陆一心悄悄地看方永年。

方永年拿着本书不动如山,充耳未闻。

她知道他听得懂禾城土话,只是从来不说而已。

大妈甲看了方永年一眼,然后拉拉那个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的大妈的衣服,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几个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他那条腿好像有问题的。”

“什么问题?”

“我没见过,但是隔壁老三家的媳妇跟我说,她上次想要介绍女孩子给他,他说他自己装的是义肢。”

“什么叫做义肢?”

“就是假的腿啦,他缺了条腿的。”

大妈们的窃窃私语瞬间就因为这句话变大了。

“要死了,怎么那么吓人的啦!”

“根本看不出来啊!”

“我就说这小伙子怎么经常坐着,很少看他的站着走路。”

“真的假的呀,我还看到他开车呢。”

“残疾人车吧,这种东西老三家媳妇肯定不会乱说的。”

陆一心拽着英语试卷,一言不发。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老式小区周围的邻居都是认识几十年的,有个外地人住进来她们都能在几天之内摸清楚人家祖宗八代,更何况是像方永年这样来小区开药房的单身外地人。

这种毫不顾忌的窃窃私语,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

方永年就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假装听不懂,假装听不见,眉梢嘴角都不会动一下。

他这四年,不知道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话,所以他现在甚至能够很平静的告诉所有人:我少了一条腿,我用的是义肢。

但是陆一心没有。

她没有办法习惯,每一次听到都忍不住想要开口辩驳。

管你们什么事?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要买什么药啦?”她突然开口,用的方言。

方永年看了她一眼,压下了嘴边的叹息,低下头继续看书。

阻止不了的事,他从来不会去阻止。所以他残疾以后,很少再回老家,因为他忍得了的事,身边的亲人不见得能忍得了。

几个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大妈被她吓了一跳,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大妈甲用普通话夸张的喊了一声,“我们又不是来买药的,来测血压的啦!”

她没料到坐在这里的小姑娘也是禾城人,那一瞬间有种被人逮到后的狼狈。

陆一心成功的打断了她们的议论,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做她的英文试卷。

她被锻炼了两年,深知闲言碎语不能较真,一旦较真,气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那姑娘是谁啊?”大妈乙对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他女儿?”

消息很灵通的大妈甲又开始拉人的衣服。

方永年这次没看书了,抬头想催促她们要是想要量血压就快一点,刚刚盒上书页,瞥到陆一心有点红的耳朵根,突然一顿。

他莫名的想起了今天早上在厨房里,陆一心蹲在那里看他的眼神,她说她要考气象学,她说这样她就可以在每个雷阵雨到来之前告诉他了。

他想起了她的勇往直前堂堂正正。

他重新翻开了书本,低下了头,再一次一言不发。

“好像是他侄女。”大妈甲从方言换成了普通话,还笑着问方永年,“是不是啊?”

“不是,是我学长的女儿。”方永年微笑。

他打击不了她的堂堂正正,但是现实世界可以。

“啊?不是侄女啊?”大妈甲显然有点意外,“我看这小姑娘经常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