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试验地

“皇上为何如此看重昌龙观的赋税吗?”提出问题的是霍幼娟。

秦诺与何慈谈话的时候, 她退避到了殿后,但也听见了些许, 满心诧异。

“因为朕缺钱啊!”秦诺伸了个懒腰, 坐到软榻上,捡起一粒儿殷红的樱桃,丢进嘴巴里。

劳累了一天, 也该松快松快。

霍幼娟大惑不解, 皇上怎么可能缺钱, 秦诺的小金库, 别人不清楚, 她是知道的。内库的银子源源不绝, 甚至还在继续增加, 明年多半能破千万大关。收入不断增加, 而花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怎么会缺钱?

“皇上认为攻打南陈会耗费巨资?”霍幼绢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不是。”秦诺没有继续吊胃口,坦白道:“因为朕要改革天下的税制。”

在霍幼绢惊讶的目光中, 他继续说道:“朕今年想要减税。将田亩税法降低到开国之初的份额。”

“降低赋税,轻薄徭役是一项德政。有利于万民休养生息,想必诸位大人不会太反对吧。”秦诺笑着。

开国之初的田亩税是十五税一,后来景耀帝初年增加到十税一,但是千万不要以为百姓只需要缴纳收入的十分之一就够了,因为民间还有各种复杂的税制,什么人头税,水利税之类的, 还有摊到头顶上的徭役。如果不想去承担这种累死人的徭役,也需要缴纳银钱来替代。

综合来说,如今的百姓,大概每年四到五成的收入都要用来交税,这是和平时候,偶尔爆发战事,尤其大规模的战争,还可能再临时加税。

这样的负担之下,百姓的生活极为困苦,虽然不至于饿死人,但也颇为艰难了。

降税确实是一项德政,但之前朝廷也不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加税的。

之所以会加税,是因为朝廷钱不够花的啊!

这些年朝廷征伐南陈,对抗北朔,哪一样都是耗资巨大的工程。再加上可缴纳赋税的田亩减少,所以不得不加税。

朝廷钱不够花,除了战争太花钱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可缴纳赋税的良田面积逐渐减少。这是个很悲剧的问题,战争还有停下的一日,但是良田减少,就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快。

良田为什么减少?因为都被豪族门阀兼并去了。而豪族门阀都是不用交税的。

这样就造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可缴纳赋税的土地越来越少,朝廷为了维持开支,只能再次加税,加税让百姓无法苟活,只能选择破产,田产被豪强兼并,而自身发卖为奴。

被豪强兼并的田产是不用交税的,而奴婢也是不用服徭役的。朝廷再一次陷入贫穷的深渊。

分析一个王朝的灭亡,经常是君王无道,奸臣祸国。实际上,真正因为这个原因而灭国的极少,大多数都是社会矛盾和经济矛盾积累到了一个爆发点,除了一场革命和杀戮,将生产资料重新分配之外,别无出路了。

东汉末年,土地兼并到了何其酷烈的地步呢?豪门田产无数,甚至有数个县的所有田地,都归一户豪强所有的极端现象出现。而田上所有百姓,都是该豪强的佃户奴仆。

朝廷所委派的县令,到了该县,治下子民只有一户人,甚至还只是一户的n分之一,呵呵,你让这样的朝廷和官员怎么治理地方?

明朝末年也是如此,门阀世家占据了大批的田产土地。尤其科举取士,官员都是可以免税的。交税的重任负担在了越来越少的平民身上。三饷加派更是天怒人怨,所以才会有百姓揭竿而起。

大周立国已经近百年了,正在向着这个不可摆脱的历史怪圈滑落。但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如何挽回?禁止买卖土地?甚至勒令富豪之家腾退田产,释放奴婢?呵呵,不好意思,秦诺觉得自己的小命还是挺贵重的,不想直接丢掉。

历史上还真有人这么干过,就是王莽!结果呢?他的改革不仅没有缓和地方矛盾,反而将整个国家闹得一团乱。自身覆灭,还要留下万世骂名。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最好的法子,还是雍正年间实行的官绅一体纳粮。奈何如今的皇权衰微,秦诺敢保证,自己要是提出这样一条税率改革,绝对会得罪所有的贵族,下场只有被掀翻下台。

左思右想,他只找到了这一条路。

降税,降低赋税,百姓能活下去了,那么谁还会发卖土地,发卖自身呢?毕竟人活着,都不想当奴隶。

而降税带来的空缺,由商税来补足,或者自己内库的生意也行。

商税也不是那么好征收的,如果全国范围内征商税,很容易演变成地方酷吏搜刮百姓的恶法。

秦诺从来没有高估过这个时代官员的节操,宋朝时候,王安石变法的青苗法,原本是由政府出面,借贷百姓的好法子,可以阻止百姓因为贫寒而破产,但是在实行过程中,却变成了地方官员盘剥百姓的酷法。

古代因为交通落后,通讯阻塞,地方上的官员施政如何,根本无法及时得知,百姓受了冤屈,也无处发声,所以全面征收商税,几乎可以肯定,会变成百姓的新负担,甚至极端点儿的,会让民间的交易行为变成以物易物的原始状态。

所以秦诺最终的决定是在几个地点实行。古代的商贸,主要借助水利,在几个枢纽城市实行新的商税法,而且不是以税法的形式,借助“银行”这种协助交易的中间机构,以一种更加缓和的方式,来征收赋税。

昌龙观就是他的试验地,关系重大。

霍幼娟听着,眼中闪烁起震惊的神情。

“皇上……”她思虑的半天,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事。

她钟情于秦诺,觉得心爱之人性情温柔可亲,又聪颖通达,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有这么宏伟的抱负和激烈的手段。

“已经非常缓和了吧。”秦诺笑眯眯道。这是他斟酌再三,最终才决定的法子。绝对是所有手段之中,最和缓的一种了。竟然还会被霍幼绢评价为激烈。

也许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任何触犯祖制的改革,都是激烈的行为吧。

原来他并不仅仅想成为一个守成的仁义之君,更想成为一个改革天下的霸主。

霍幼绢第一次用这种眼神来审视秦诺。

“怎么了?”被她视线看得心里头发毛,秦诺忍不住问道。

“没有,皇上的筹谋非常妥帖,应该不会有更缜密的法子了。”霍幼绢用力点头道,然后,她凝望着他,郑重说道:“无论皇上如何选择,幼绢必定追随到底。”

“没有这么严重吧,只是一点儿小变革,不会引来太大变动的。”秦诺安慰道。他是想当一个改革者,但是首先也要为自己的小命和地位着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