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那年, 时逢六岁, 幼儿园大班。

放学很长时间了,同班的孩子们都被接走后, 时逢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玩玩具,玩了许久的积木,也不见时伟和卓小菱的身影。一周幼儿园时光的最后一天, 时伟和卓小菱都是一同来接时逢的,这是时家的规矩, 爸爸妈妈手牵手来接孩子。

老师等的有些不耐烦, 她早就准备好下班了, 孩子们都走了,她还要去看电影,等待的时间化了个妆,妆画好了,人还没来接。

老师拨通时伟的电话, 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没有人接听, 再打卓小菱的, 却是关机。

直到晚上快八点了, 卓康成才匆匆赶来,抱起时逢就和老师道歉,老师本来脸色很难看,可卓康成和她说了些什么后,老师一脸悲伤,看着时逢, 走过去抱了抱他。

时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卓康成抱走了。

“舅舅,我们去哪?我爸爸妈妈呢?”时逢一直问卓康成。

卓康成好像哭过一样,眼睛红红的,他什么话也没说,紧紧抱着时逢,“我带你去找姥姥。”

“好啊。”时逢很开心,“对了,我爸爸说了,要给我买游戏机的今天。”

卓康成依旧没说话,带着时逢打了个车就到了人民医院。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路灯也昏暗,只有医院楼上顶头的那四个大字“人民医院”亮的耀眼,红红的,又大又亮。

“舅舅,不是说去找姥姥吗?”时逢问。

“我先带你去见爸爸妈妈。”卓康成好不容易说出来这句话,哽咽着流出了泪。

时逢给卓康成擦了擦眼角的泪,“好啊。”

时逢牵着卓康成的手走进医院,一进去,时逢便看见了时意,她正站在病床前。

“姐姐!”时逢高高兴兴的跑过去,拉了时意一把。

时意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头发长长的,梳了两个辫子,一侧一个。

时逢拉过去,时意却没动静。

再往旁边看,姥姥翟春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着头,时逢看不清他的表情。

舅妈冯曼还抱着表弟卓越,眼睛一样是红的。

时逢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又拉了拉时意的手。

时意这才低头看了他一眼,可刚低头,豆大的泪珠便滚了下来。

时意很少哭,至少时逢很少见她这个样子。

“怎么了,姐姐。”时逢小声问。

这时卓康成走了过来,一手拉住时逢,又拉着时意,走到病床前面。

“姐,姐夫,我把俩孩子都带来了,来见你们最后一面。”

卓康成已经泣不成声。

时逢那时还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能感到不好,床上躺着两个人,都蒙着白布,哪里是他的爸爸妈妈。

时逢一下子挣开了卓康成的手,跑到床边,把白布扯了下来,露出时伟的脸。

时伟闭着眼睛,满头满脸都是血。

时逢再小,也是懂的。

他用力推了推时伟,“爸爸,爸爸。你醒醒。”

可时伟一动也不动。

时逢立刻跑到另一张床上,白布下正是卓小菱。

“妈妈,你快起来啊。”

不管时逢怎么叫,两个人都不可能起来了。他们闭着眼睛,就那么走了。

时逢和妈妈一起读过书,书里说妈妈的爸爸去世了,当时妈妈读着读着就哭了。

时逢第一次知道了死亡的意义。

他后退了好多步,心里已经有了感觉,他退到时意身边,这才发现时意已经哭成了泪人,整个人似乎都要晕过去了,可依然站在两床中间一动不动。

“姐姐。”时逢低声喊。

每个人长大都有一个契机。

一个人的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直都是吃睡吃,从不会有困扰和痛苦,也就不会长大。然而一件事的突发,会推着你变的成熟,推着你往前走,长大,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

时逢就是这样,他拉起时意的手叫姐姐的那一瞬间,他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时逢了。

*

翟春梅醒了,还有些虚弱,可依旧对着时意笑。

“姥姥没事了。”她看着时意,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时意也笑,“当然了,我姥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说完,头转到一边,一个深呼吸,把鼻尖的酸胀和眼泪都忍了回去。

“我拿热毛巾给你擦擦手,舒服一下。”时意去烫毛巾。

翟春梅左右看了看,“这个病房里就我们自己吗?”

“嗯。”时意在卫生巾烫毛巾,打开水龙头就是热水,不需要去打热水,也不需要去公共卫生间挤。

她拧好了毛巾,毛巾还冒着热气,从卫生间走出来,对翟春梅说:“姥姥,这里好不好。”

“好啊,又干净。”翟春梅又问:“这要很多钱吧。”

时意拿热毛巾给翟春梅好好擦着手,“没有多少钱,您就放心吧。”

翟春梅还没醒,护士长就带了几个人到了病房。

时意还以为是有人要住进来,没想到护士长笑嘻嘻的对她说,换病房了,不知道和院长认识,怠慢了。

时意有些吃惊,看着一干人把翟春梅推到了VIP病房,拉着一个小护士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来一个子午寅卯。

直到时逢登机前打来电话,时意才知道是陈最安排的。

“你好好比赛,姥姥已经没事了,有我在你不用担心。”时意对着手机说。

“我知道。”时逢坐在候机室,看着窗外的天空,九月秋高气爽,等他回来,又到那一天了。

“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时逢看着天空,出神地说。

时意知道,他的话不仅仅是对自己说的,她也知道,时逢的话,在天上的时伟和卓小菱都能听的见,于是她对着手机,“嗯。我们都知道。”

两人便沉默不语。

直到大厅广播响起,时逢要收线了。

“时逢,”时意匆匆问道,“你和谁一起去的?”

时逢对这个问题表示很惊讶,时意一向没有问过他比赛的事,更别提队友了,时逢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陈最,他正刷着手机,还有佟天和储浩瀚,最边上坐着的是曹实。

时逢报了这几个人的名字,最后时意才说,“帮我谢谢陈最。”

“嗯,我知道。”时逢道。

“还有。”时意突然说道,“昨天,昨天晚上陈最喝醉了回家,嗯,”

电话那头的时意有些吞吞吐吐,时逢耐心听着,“怎么了,姐。”

“他喝醉了,摔了一下。不,不严重,只是。”时意故意忽略了中间发生的事情,她继续说:“摔下去的时候我听他喊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能听出来,是强忍着的,我注意到了,应该是手,他的右手。”

时逢听了,微微皱起眉,眼睛扫过陈最,然后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了,姐,没事的。我挂了啊,要登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