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2/3页)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夜审,专案组早就离开了,旁边办公室的人也下班了。这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错误,他的的确确被遗忘在这间提审室里了。

在被寂静包围的提审室里,方才被压下去的那个念头又一次浮上来:假如他真的逃出去了,后果是什么?

他在心里做了一通排列组合。如果没能逃出大门,那便什么都不算,最多肉身吃点儿苦头。假如成功逃出去,就有数种可能性,最好的结果是他找到真凶刘伟替自己洗脱清白,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抓回来增加几年刑期,可如果他最终被判杀人罪成立,不管加多少年仍然是死刑,如果杀人罪不成立,证明公安局抓错了人,此番逃逸便无法量刑;最终的结局,要么无罪释放,要么死刑,那和他待在这里等待庭审的结果没什么两样。

他就是这一刻做出了逃出看守所的决定。

当看守所的值班干警终于意识到六号监室有人消失了,已是翌日傍晚的晚饭时间。

发现严谨失踪的,正是六号监室的带组干部王管教。那天周六,本来并不是他值班。但他有点儿材料落在办公室,下午回看守所取,顺便过来看看马林的情形。见马林的情绪还算稳定,又想顺路去找严谨聊两句,将他家人送来的两条烟交给他。没想到李国建告诉他,严谨昨天被提审,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是被外提了。所谓外提,就是被带回刑警队审讯,而看守所的大部分疑犯,最怕被外提,所以李国建的语气里多多少少有点儿担心。

王管教听了,开始也没太在意,因为外提这种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直到他离开时,在大门口碰见熟人,无意中聊到此事,那人一脸惊讶说:“不对呀,我记得周五下午,刑警队把提票取回去了,他们没把人带走啊!”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同时意识到坏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十分钟后,看守所里地动山摇,连空气都变得紧张不安。所有人都被赶出监室,集中站在巡视道上。一群看守所的警察和几位武警,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地清点人数,核对名单。六号监室里的十几个嫌疑犯,则被一个一个单独叫进办公室,挨个进行谈话。

看守所的相关人员互对口供,总算捋清了整个过程。周五下午,专案组完成提审,便将提票取回,离开了看守所,接下来提审室的干警应该将严谨押回监室。但是不巧,当时正是晚饭时间,值班的三个干警,一个去送另外的嫌犯回监室了,另一个去食堂吃晚饭,回来将第三个干警替换去吃饭。就是这两人的交接出了问题,一个说对方急着吃饭根本没提起提审室里还关着一个疑犯,另一个说自己交代了但对方肯定给忘了,反正没有第三方证明,到底是谁的责任就成了无头悬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负责监室的干警晚饭时间没有看到严谨,也以为他被刑警队外提了。于是严谨就这样被遗忘在提审室里整整一夜。

然后,有人发现了提审室窗户上被撬弯的铁条,还有外墙上擦蹭的痕迹,都证明犯罪嫌疑人是通过窗户逃离了提审室。看守所内随即实施了地毯式的搜索,所有不当班的干警都被紧急召回,整个看守所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被翻开细细检查。

晚上七点半,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承认现实,冷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六号监室的0382号,杀人嫌疑犯严谨,神秘地脱逃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顺利地走出看守所的四面高墙与门禁森严的铁门的。

而此时,造成看守所大混乱的嫌疑人,正站在“似水流年”美容店马路对面一家书报售卖亭的旁边,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假装在阅读,视线却越过报纸的上缘,投射在“似水流年”临街的玻璃窗上。

他在透过玻璃窗努力搜寻季晓鸥的身影。

从国贸坐地铁到四惠,票价两元,等他顺着长长的楼梯爬上地面,兜里只剩下三枚硬币,一枚五角,两枚一角,合计七毛钱,连买瓶水都不够,只够他买份昨日的过期晚报。

售货亭里的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眼一眼地偷偷打量他很久。因为他虽然形容憔悴,但往那儿随便一站,与生俱来的气质就把他和周围的芸芸众生区别开来,身上那套藏蓝色的警服,更添眉眼间的英气。

背后亦长着眼睛的严谨,不会察觉不到老板娘的窥探,那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落在他身上的多情目光,像两把沾了蜜糖的刷子,刷了一层又一层,刷了一层又一层。可他没心思回应这风流的召唤,相比来说,她面前那些待售的瓶装矿泉水和饼干火腿肠对他的诱惑更大。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除了在公共厕所喝过几口自来水,将近三十个小时他基本算是粒米未进。以前受过的野外生存训练,却不能帮助他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大城市里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除非他像流浪汉一样,去垃圾堆或者泔水桶里捡拾残羹剩饭。若是凭着身上这身警服吃顿霸王餐,就像清晨对付出租车司机那样,按说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眼下他不敢冒险。他逃出看守所的时间,是清晨六点十分,而这会儿眼见街上车流量渐增,估计已是下午五点左右,看守所肯定已经发现他的失踪。假如被霸王的对方不肯默默地吃一个暗亏,一旦闹起来引起围观,他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而且他的心里一直在剧烈交战:到底要不要穿过马路,把他的姑娘拉进这浑水里来?

说起严谨逃离看守所的过程,日后被人传说得十分神奇,简直可以媲美《越狱》和《肖申克的救赎》。但实际上他既没有翻墙,也没有挖地道,而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的,整个过程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像篇漏洞百出的蹩脚故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从五楼的提审室窗户翻出去,依靠每一层的室外空调机做落脚点,十几秒之后,他的双脚便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但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返回了办公楼。

下午从监室到提审室的过程中,出于十年前的职业习惯,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都会首先留心附近的建筑和地形。当时他注意到楼梯右手边有两扇门,分别写着“男更衣室”和“女更衣室”的字样。返回办公楼,就是为了进入男更衣室。

更衣室有门锁。但是这难不住严谨。方才离开提审室前,他踩着椅子,将监控镜头后的电缆扭断,抽出一截铜丝藏在身上。有了这件工具,普通门锁对他来说就可以视同无物。

更衣室里放置着几排储物柜。有的锁着有的没锁。柜子里大部分放着警察制服和一些私人物品。他随手打开几个,便找到一套和他身材差不多的警服,有点儿瘦,但脱了羊毛衫还算合体。再翻下去,又找到一双皮鞋和一顶帽子,但这回他运气没那么好,鞋有些挤脚,但没办法,他总不能身上穿着笔挺的警服,脚上却踩一双懒汉布鞋,只好忍着不舒服换上了。最遗憾的是,从那些警服的兜里,他没有找到钱,只摸到几枚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