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当口新经理和厨师长已在底舱巡视了一圈,上来报告说以前严谨在酒窖私藏的七八瓶好酒,价值几十万,一夜之间也全都消失了。

季晓鸥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骂道:“王八蛋!连几瓶酒都不放过!”她疲惫地挥挥手,“你们先忙去吧。”

新经理却站在她面前不肯走:“那要是下面问起工资的事,我怎么跟他们说?”

季晓鸥叹了口气:“我先去报警,你也得跟我一起去。等咱们回来,我来给大家交代,不会让你为难的。”

报警立案的程序复杂烦琐,幸好季晓鸥自己也开店,和派出所片警以及街道办打交道的经验足够应付,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此刻最难的,是如何向等着发工资的餐厅员工通报实情。

新任店经理说:“咱只能把刘万宁携款跑路的事暂时隐瞒不提,先设法把工资补上,不然下面的员工一旦知道连店经理都跑了,恐怕人心浮动,很难管理。”

季晓鸥一直没有说话,她的忧虑和新店经理正好相反。她担心假如将刘万宁的事瞒着下面的员工,一旦消息泄露,局面一定会失去控制,那时候再想补救就晚了。还有严谨目前的处境,就算不说,众人也能通过网络了解得七七八八。网上的舆论对严谨极其不利,大部分网民都认为他必被判死刑,如果此时不想办法将员工与餐厅捆在一起,只怕拿到工资就会流失一大半。从派出所回“三分之一”的路上,本来她想给严慎打电话,但拿出手机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这一刻她已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

下午三点,店里的客人只剩了一桌,除了给这桌人留下两个服务生照应,其余的员工,包括正在轮休的领班、服务生与厨工,都集中在那间最大的包间里。椅子不够坐,很多人都站着,一时间将一个偌大的房间挤得满满的。

季晓鸥站在众人面前,幸亏她个子高,虽然面对一屋子男人,但气场毫不示弱。

“各位兄弟、大爷大叔,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要面对这样的场面。严谨的事不必多说,想必诸位已从网上了解了很多。但有句话我必须说,我相信严谨,相信他绝不是凶手,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只能靠我们大家一起来渡过难关。有件事,有人建议我暂时瞒着大家,但我觉得,既然需要彼此同舟共济,那我必须对大家以诚相见。我们饭店的刘总,不,应该说是前刘总,卷了饭店五百万,消失了!这其中除了四百多万的货款,还包括诸位两个月的工资。”

包间里静默片刻,如同滚热的油锅中落进去几滴水,忽然炸开了,那一张张原本因高度关注而显得紧张的脸,因为对这个消息的不同反应,呈现出千姿百态的表情,但最多的,显然是焦急和愤怒。

季晓鸥静静地等着,等着人们尽情宣泄之后自己安静下来。等耳边的声浪稍微减弱,她拉把椅子站了上去。

“大家听我说。我刚和梁经理从派出所报警回来,毕竟发现得太晚了,这笔钱能不能追回来,很难说。五百万的确不是一个小数,尤其是我们饭店正处在困难的时候,资金难以周转。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刘万宁卷走的那四百多万货款,涉及一家和我们合作三年的水产公司,这家公司已经去法院把我们起诉了。当然,这件事我会设法处理。我明白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工资的问题。关于工资呢,我这儿有两个办法,你们自己来选择哪个更合适。第一个,饭店从今天起开始散伙儿,店里所有的资产,你们随便拿走抵工资,桌子椅子,厨房的家伙事儿,什么值钱你们拿什么,我绝不拦着!”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眼前从嘈杂到安静的人群,接着讲下去,“第二个办法,从今天开始,每天所有的流水,我是说,所有,我一分钱不留,每天营业结束之后,将当天的流水按照每个人的工资比例发放下去,每天都这样,直到抵上你们被欠的工资为止。那之后资债两清,谁愿走愿留,自行决定。”

这两个办法被摆在一起比较,可能大部分人都会倾向选择第二种。因为第一种方式虽然可以即时兑现,却直接掐灭了人们所有的希望。桌椅锅灶才能值多少钱?如何耐得住这么多人瓜分?而第二种,虽然“三分之一”目前生意清淡,但每天的流水至少也有三四万,假如两个月之内不关门,拖欠的工资完全可以抵清。虽然这个方式的不确定因素不少,却能把最终的绝望拖延至两个月之后。选择第二种,基本上人性使然。

季晓鸥从没有做过管理,只有前些年上班做总经理助理的时候接触过企业文化与团队凝聚力这些词,就算是自己开着美容店,也不过稀里糊涂地凭着本能在做。但是从严谨被捕,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像是突然长大,强迫自己去考虑很多事,无师自通地履行着仓促间压在肩头的责任。她用这种方法,将那些老员工和“三分之一”绑在一起,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经济利益,会逼着他们发挥更多的潜能去提高每天的营业额。

享受过二十多年安逸的日子,季晓鸥终于明白,原来绝境才是让一个人成长的最快方式。

第二天上午,季晓鸥按照前一天商议好的办法,起草了一份工资支付协议,看着店经理在几十份复印件上一一盖上公章,她才放心地离开塘沽返回北京。在回京的城际特快上,季晓鸥接到严慎的电话。

“晓鸥,马上来家里一趟,非常急的事。”

季晓鸥哆嗦了一下,严慎的语气令她感觉心惊肉跳:“我还在城际特快上,四十分钟后才能到北京。到底什么事?”

严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非常低的声音,低到季晓鸥要把耳朵紧紧贴在手机的听筒处才能听清楚。

严慎说:“周律师带你去见严谨。”

第*章 20 经历与失去

严谨的父母家,位于北京西城一个大院里,二十多栋独立小别墅中的一栋。此季正是京城碧桃与玉兰盛开的时候,其他家的院子里桃红柳绿煞是热闹,而严谨家的院子,除了墙角几棵柿子树和一架刚刚冒出指肚大新叶的紫藤,就只有一水儿的青砖墁地,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砖缝里的青草都铲得干干净净。

进得一层的客厅,内里的布置更是与众不同。与这栋别墅的外观相比,不但奢华气息一丝全无,几乎可以用清素来形容。四壁白墙,除了悬着一幅《沁园春·雪》的狂草,没有其他装饰,寥寥几件家具全为藤制,沙发套是最老式的白色蓝边纯棉外套,不过洗熨得雪白笔挺。阳光透过落地窗上的竹帘丝丝缕缕地挤进来,洒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让坐在沙发上的季晓鸥有片刻的恍惚,似乎走错了时光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