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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东京塔仿佛淳朴而温柔的大叔。上小学时,透走在路上,常常有这样的感觉。淳朴而温柔,坚实而安心。

那时透每天都被迫穿短裤,冬天也一样。现在想来,这是毫无意义的习惯,但那个时候却觉得是理所当然。

透是个乖孩子,绘画、理科科目和社会科目的成绩都很好,将来的愿望是成为科学家。但母亲不以为然,认为他不可能成为科学家,理应当个医生。那样的时光里,常常喜欢聚在一起的女孩子在他眼中仿佛是另外一种动物,他从来没想过要和她们交往。

初中时也是这样。直到上了高中,在透的眼里,男人和女人才成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渐渐学会在教室里和别人保持距离,既不和他们过分亲密,也不让自己太孤立。

透站在窗前,在阴郁的天空下喝咖啡,眺望着白天的东京塔。

“看窗外没关系,但手和额头不能碰到玻璃。”

小时候,母亲总是这样训斥自己,因为擦玻璃很费事。现在自己不会做那种事了。是怎么学会让身体和窗玻璃适当保持距离的呢?

透常常一个人站在这儿。比起和朋友一起去外面玩,他更喜欢在这儿站着。站在这儿也比上学更轻松。或许他一直在等待有人不知从哪儿出现,带自己离开这里。从这儿带走自己的人——

有段时间没和诗史见面了。

诗史可能觉得无所谓吧,透想。她要工作,又有许多朋友,社交活动频繁,更重要的是还有家庭。在一个四十岁女人的日常生活中,见不见朋友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和阳子都是十年的朋友了。”诗史曾经说过,“可我竟然不知道你。亏大了。”

这种表达方式很有诗史的味道。直接、轻柔而甜美。

但这样说并不恰当。亏的人可不是诗史吧?十年前的自己对诗史来说毫无魅力可言,可是十年前的诗史呢?

透想象不出更多的东西,叹了口气。三十岁的诗史、二十岁的诗史、十五岁的诗史……单身的她、还是少女的她……透觉得非常不公平。这种难以接受的不公平,让他的心底生出深深的寂寞。

时间。

时间让人无能为力。在时间面前,一切都只能束手无策。

“差不多了吧?”

桥本坐在卡拉OK的人造革长椅上,吃着炒面、肉丸和果酱优酸乳说道。

“一个人唱歌多无聊。”

耕二不再翻阅点歌本,抬起头来。

“所以才叫你一起来呀。”

反正也是闲着,陪陪我怎么了。耕二说完,用点歌器点了尾崎丰的歌。

“你也唱嘛。”他不带什么热情,又补上了一句,“别光顾着吃。”

耕二并不讨厌卡拉OK,由利还夸他“唱得不错”,他自己也觉得唱得“足以打动人心”。但今天他不是来一展歌喉的。

“真受不了了!”

又和喜美子吵架了。每当吵架的时候,喜美子的声音就变得歇斯底里,无情地刺中耕二的痛处。

“女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情绪化?”

真伤脑筋,究竟自己哪句话会惹怒喜美子,耕二如果不说出口,就完全不知道。

“因为是你让她情绪化的。”

桥本说道。尾崎丰的歌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但耕二没了唱歌的兴致,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吵架的原因是——原则。耕二坐在喜美子的副驾驶座上,一边喝着罐装可乐,一边说着谈恋爱时最重要的原则。他的话引起了争执。

“原则?”喜美子反问时还算平静,随后细眉一挑,“耕二,你有那种东西吗?”

喜美子的语调带上了讽刺的味道。

“当然有。”耕二回答。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为了换气,窗户开了一道小缝,冷冷的风恰到好处地吹进来。

“比如,不能拿对方的钱。”

耕二话一出口,就知道惹怒了喜美子。现在想来,当时应该在这里打住。

“还有吗?”

喜美子一问,耕二又顺口说道:

“不要碰有孩子的女人。”

经过几秒不自然的沉默——

“你觉得没有孩子的女人就可以碰?”

说这句话时,喜美子的声音已经能听出冷硬可怕的味道了。

“也就是说,我刚好合适喽。”

他想说,不是的。但喜美子似乎听不进去了。

“太过分了!”

喜美子因为自己的话激愤起来。

“行了,喜美子,看着前面开车。危险。”

耕二根本没想惹她生气,所以温和地提醒她。可是喜美子完全听不进去。

“原则?那算什么东西!”

喜美子说了很多遍“太过分了,什么东西”,然后将车停在路边,用走投无路的声音嚷道:

“我受够了!受够了!”

当时正在横滨。喜美子让耕二陪她去取修好的皮包,耕二便旷了下午的课,一起出来兜风。

“别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别生气了。”

喜美子没说话。车已经停了,她依旧双手紧握方向盘,冷若冰霜的脸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扭曲。

“总是忽然就发飙。”耕二向桥本抱怨道。

最后,他只好劝喜美子下了车,到咖啡店请她喝茶,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哄她开心,搞得身心俱疲。他的内心深处也永远印下了那张满是愤怒和失望的扭曲的脸。

相隔很久的约会,依然是去听音乐会。这个冷得刺骨的日子里,从上午开始下雪,到傍晚时分已经积到脚踝了。

“真讨厌下雪。”

在约定的饭店酒吧里见面,诗史喝了口香槟,皱着眉头说。

“不喜欢吗?”

透喜欢下雪。雪让街道呈现出和平日不同的风情。轻轻踏上略微硬实的积雪,鞋底沾满团团雪粒的感觉很舒服。

“我不喜欢街上的雪。你喜欢吗?”

诗史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完从小包里取出香烟点上。她在大衣里穿了一件吊带礼服。她很少去户外走动,大多待在有暖气的室内。

“还有,雪化的时候多脏啊,简直大煞风景。”

她还说了这样的话。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可酒吧里只有一桌客人。还是因为天气不好吧,透默默地想。多数人都是行色匆匆,四处奔忙。能悠闲地坐下来享受小酌一杯的快乐的人,恐怕只有诗史了。迪士尼乐园旁边的这家音乐厅小小的,但很美。旁边还有一家酒店,同样小而别致。

来过迪士尼乐园四五次了。上小学时,和已经离婚的爸爸妈妈来过一次;上初中时来过一次;此后还和耕二以及耕二当时的女友来过。

现在,透感觉这些事情极其遥远。这种地方有那么好玩吗?怎么会来那么多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哈梅林就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