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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 人

胖人身懒,在桑拿天的七月,更是一动弹一身水,索性除了必须做的那点点事,胖人就喜卧在竹榻上,手捧闲书,吹电扇送来的微风。胖人不喜空调,觉得电扇送来的风,有山林植物的气息,使她身虽在水泥的高楼间,心却能在天地间自由呼吸。

胖人身子懒怠,脑子却极勤快。此刻胖人就在琢磨,是什么阻碍了人之外的其他动物的进化?为什么动物不能强大到足以和人类抗衡?猴子若是懂得搬起石头,会准人类的脑袋,还是自己的脚背?狼和人的故事里,狼叼住了人的衣袖,狼却最终放弃了人,不是狼力气不够,是狼被那个大喊救命、拉住树枝不松手的动物完全搞懵了,这如同贵州山林里那只老虎最初面对驴子的情景。

胖人还担心地球上的人越来越多,总有多到需靠火拼求生存的那一天。胖人操心操得闲远,胖人因此孤独。孤独的胖人自言自语:或许没事,某一天,一颗来自太空的陨石直冲地球,砰然一击,火光冲霄汉,地球上的生命终止,新的生命开始缓慢轮回。嗯,现代战争带来的毁灭性破坏也可以使地球重新找到平衡,但战争太残酷。假如气候变化更为剧烈,星球冰冻,倒是来得干净。白茫茫地球真干净。这是人类的咎由自取,你别不爱听!造孽,就是自己做了自己受。

关心完地球和人类的大命运,胖人又来关照我们的个体身心:你们都爱旅行,仿佛觉得那才是享乐了人生。我早没了游走的愿望,到处都一样,塑料景区,去那些偏远小镇?一样,因为人性是相同的。

闹市中也有微风,也有清凉,得看你怀什么心情。当个看客很美妙,而且我自觉是相当棒的看客,我虽然偶尔也在边上发言,偶尔语言暴力,但那是骨髓里的深刻。你刚发现胖人的自信自负,她却忽然叹息——

你看我,每天下班回家,只能把电视从头到尾翻几十遍,在竹椅上躺到十二点,再挪到床上躺着。我买了那么多书,福克纳、帕慕克、马特尔、桑塔格、库切、本尼迪克特、梅萨藤、卡佛……书快堆到天花板了,我每天读,却还是读不完。但我还会买书,我睡不着啊,我要用这些来打发走我的时间。按说谈恋爱最消磨时间,问题是,我和谁谈?在现实里,和男人走得近,说你是骚;和女人走得近,说你是同性恋;和尼姑和尚走得近,说你离婚被打击了不热爱生活了;和宠物走得近呢,又斜眼猜测你是否性奴了动物……我什么都不能恋,最后只好自恋,我说自恋的人是因为没人恋,信不信由你。

胖人不等我回答信与否,接着诉说,再说男人吧,任何一个男人,我都会看到他鼻孔一厘米处的鼻毛,这真是件悲哀的事。嗨,今天晚报上的新闻你看到了吧?其实这哪里算新闻!胖人对着我,自问自答。

自从认识胖人,我不读报纸也不担心世界发生了大事而留我在无知的暗处。胖人愤,你看我们的同胞,把土地污染了,把河流污染了,把食物里面掺毒了,于是他们就想起喂养人,全绿色的人,喂人干什么?当奶人!他们喝奶人的奶,求得自身的康健。我一边飞快移动手指回复胖人,一边按动一扇大门的门铃。

是的,我按的正是胖人的门铃。胖人是个离婚五年的单身女子,她离婚,是因为她那个超有钱老公把一个“奶瓶”女的肚子弄大了,有钱老公离婚时给胖人诉苦,我一吃“奶瓶”的奶,就忍不住想和“奶瓶”做爱。“奶瓶”的大肚子里有了三胞胎男孩……胖人终于忍无可忍,又十分不忍,于是自己搬出了那幢豪宅。

现在,我来敲胖人的门,我要和她谈恋爱,她说谈恋爱最消磨时间,可见这是个会谈恋爱的主,不会谈的人会说,上床容易床下难。

而且,我知道她喜欢漂亮的,三十三岁的男人,这是我们长达一年的网聊里她传递给我的信息。我自知我符合她的审美,而且,我们的言语,从第一天到此刻,都是如此的投机。我要把她从“骚”、“同性恋”、“不热爱生活”、“性奴动物”的恐惧里解放出来。当然,如果我运气好,博得了胖人的芳心,我将获得胖人以及梅萨藤、库切们……和他们为伍,我十分甘心。

当然,我没忘记把修鼻毛的剪子小心地探进我的鼻孔,我想胖人不管如何细心,她也只能看见一个干净如南极天空的鼻腔。

胖人是她的网名,我知道,胖人不胖,且身材窈窕,姿态娇媚。我们是在实名网站认识的,谁长啥样有十张个人生活照为证。

嗨,我要敲你门了

陆羽走进小区大门,看见公示栏前簇拥着一圈脑袋,每张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嬉皮。陆羽凑上去,见一张A4白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请不要在早上寻欢!

陆羽心中窃笑,纵然人家早上寻欢,只要是在自己卧室,还要征询你的意见?她把被指责一方欢乐的场面和乱了心的邻居都想象一回,觉得生活真是有趣。

尽管搬来两年,可陆羽不认得这里所有的人。陆羽当初买这套房时丈夫是坚决反对的,但反对无效。陆羽实在喜欢这样的社区,住在一群陌生人中对她来说有鱼返回浩渺之水的安全感。陆羽不打算和这里的任何人混熟,她喜欢有距离的人际关系。

比如自己楼上住着的那对夫妻,她就从未有想要认识他们的心思。

陆羽楼上的两口子显然属于相对安静的人,安静到你根本判断不出家里有人还是没人。从偶尔制造的动静可以判断出他们的生活规律,每隔两周的周末,楼上才会有响动……就连他们的争吵似乎都有规律。开场似乎都一样,先是女人低声控诉,男人如寒蝉噤声,偶尔爆一声低低的抗议……间隔不久,是女人隐忍不住的穷追的声音,很重的摔打声,最后,终于有一件东西碎在地上。争吵声到此会有一个休止。

为什么会这样呢?陆羽每次都会在对方的吵闹摔打声中追问生活。

尽管被惊扰,好在不是天天如此,陆羽竟一次次谅解楼上的“两人战争”。因为知道对方相比自己更不痛快?从对方的不堪生活中比照出自己是幸福的?一次陆羽在办公室偶尔说起这事,对桌的同事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上去敲他们的门:凭什么要让邻居陪着他们的打斗呢?陆羽笑意盈盈地说,我不敢去,我担心人家会把气撒到我头上。

陆羽淡淡地说,他们吵的时候我就搬到老聃的屋子里睡觉。老聃是陆羽的老公。老聃经常出差,不在家的日子居多。

自从陆羽度完蜜月,就和老聃分房睡了,她忍受不了老聃的呼噜声。就这样,结婚五年,陆羽再也不能和老聃在一个床上度过一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