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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瑞基陷入沉睡之后,玛丽也合上书本。他前额的皮肤皱起,毫无血色的苍白双唇紧闭着。尽管他已然找到了休憩的安逸,但玛丽依旧讨厌见到他这般疼痛的模样。

一时间,玛丽恍惚觉得岁月如书页般翻回。

她看到母亲居住的那间黄色卧室,闻着消毒水的气味,听着母亲勉强而急促的呼吸声。

又回到这里来了,她暗自想着,站在床的另一边,再一次感受到那份折磨,满心无助。

她环视房间,视线落在柜子上方的《圣母与圣婴》图上。如此环境下,这张油画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而非其代表的宗教含义。这只是一幅博物馆级别的收藏品而已。

所以,她大可以不必憎恨这该死的画作,同时,也不用再对它惧怕不已。

但伫立在母亲房间里的那尊圣母雕像有所不同。玛丽总是对它嗤之以鼻。在西茜?露丝的遗体离开那座屋子的同时,石膏雕塑被立刻丢进车库。虽然起过念头,但玛丽还是不忍心打碎它。

第二天早上,她就把雕像送去了仁慈之母孤儿院,十字架也是如此下场。开车驶出教堂停车场的那一刻,她感受到成功的喜悦,仿佛直面上帝时骂了一句亵渎的脏话一样,激动万分。那是很长一段时间来,她唯一感受到的快乐。不过这股欣喜并未持续很久。回到房子里,映入眼帘的尽是墙上十字架摘下后遗留的灰尘,以及地板上放置雕像处一尘不染的圆环。

两年之后,在她将这些信仰圣物抛弃的同一天,她被诊断出患上了血癌。

虽然从道理上,她清楚明白,自己并非因为抛弃了那些物件才遭到诅咒的。日历上有三百六十五天,就像轮盘上的弹珠,对她的病情宣判只是恰巧落在了其中一格。可在她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令她更加憎恨上帝的存在。

该死……即使是像她母亲那般虔诚笃信的信徒,上帝不是也完全没有时间给他们带来一份奇迹吗?为什么却总能找到方法来惩罚像她这样的罪人呢?为什么会这样?

“你让我放松了许多。”瑞基说。

她一瞥眼,从沉浸的思考里恢复过来,握住瑞基的手:“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你的声音安慰了我。”

就和母亲那时候一样,玛丽不禁想起母亲也说过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

“你要喝点什么?”她问道。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

他合上眼睛。

“要不要帮你清洗一下?”她说。

看到他耸耸肩,没有拒绝,她走进浴室拿来一块湿热的毛巾和一块干浴巾。先擦干净他的脸,随后轻轻在绷带的边缘擦拭着。

“我要把绷带都解开了,可以吗?”

他点点头,于是玛丽细心地解开包裹在皮肤上的层层胶布,移去垫着的纱布和棉垫。

看到伤口的一刹那,玛丽肩膀一颤,层层怒气涌向嘴边。

那些伤痕的唯一解释,就是他被人用鞭子抽打过。

“哦……瑞基。”泪水在眼眶中积聚,她努力不让它们落下,“我过去换下衣服。这伤口太……不能碰水,你有没有……”

“在浴室里,靠墙顶到天花板的那个橱柜,镜子后面的右边。”

站到橱柜前,她被瑞基预备的各类药物和医疗装备给吓呆了。外科手术工具、固定断骨的塑料夹棍、各种各样的绷带和胶布。她挑出几样自己觉得需要的药品,回到他的身边。扯开一整袋消毒后的无菌纱布垫,轻手轻脚地按在胸前和腹部的伤口上,固定不再移动。因为她抬不起瑞基的四肢,也没法将伤口都包扎起来,那需要把他的身体翻动很多次。

她轻拍弄平瑞基左下腹的绷带,他疼得一颤。玛丽急忙关切地问:“我弄疼你了吗?”

“好滑稽的问题。”

“我说错了?”

他豁然睁开眼睛,有些凶狠地盯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没错,但她还是问道:“瑞基,你要什么?”

“要你和我说话。”

“好的,让我先处理好这边。”

处理完伤口之后,她翻开书本。他却开始低声嘟囔。

她疑惑不解地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弄清楚也不难吧,”他的声音略显虚弱,却透露着愤慨,“上帝啊,玛丽,就一次,你能不能让我说完?”

门外传来敲门声,两人同时望向门口。

“我马上回来。”她说。

打开门,蓄着山羊胡的男人站在门外,一手稳稳托着装满食物的银色托盘。

“我叫维肖斯,顺便问句,他醒了没有?”

“嘿,维。”瑞基招呼道。

维肖斯擦身而过,将晚餐放到梳妆台上,走到床前。玛丽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高大,这样就能把他拒之门外。

这个男人一屁股坐到床上,询问道:“你感觉怎样,‘好莱坞’?”

“我还好。”

“消痛了吗?”

“嗯。”

“那么说,你恢复得很快。”

“对我来讲,永远没有足够的快。”瑞基疲惫地闭上双眼。

维肖斯盯住他看了一阵子,抿着嘴唇,终于道:“我晚点再过来,我的兄弟,好吗?”

“谢谢了,老兄。”

那个男人刚一转身,就迎上玛丽愤怒的视线。在那一刻,她真希望让他也尝到瑞基承受的痛苦滋味。玛丽很清楚,复仇的欲望在自己的脸上展露无遗。

“你挺难缠的呀。”维肖斯喃喃道。

“如果你们把他当做兄弟,为什么还要伤害他?”

“玛丽,别说了。”瑞基用嘶哑的声音打断,“我告诉过你……”

“你什么都没说。”她闭紧眼睛,对着瑞基大吼大叫并不公平,他此刻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胸前的伤口纵横交错,如同一张网格图。

“也许我们应该都摊开说个清楚。”维肖斯劝道。

玛丽双手抱到胸前:“现在又有新说法了啊。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件该死的事情都说明白呢?好叫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瑞基又开口道:“玛丽,我不想让你……”

“那就告诉我啊。如果不想我继续恨他们的话,就解释给我听。”

维肖斯望向床头,瑞基大概用点头或是耸肩表示了同意,因为这个男人开始解释:“他要和你在一起,这是对黑剑兄弟会的背叛。如果他还想留在我们当中,而且让你也留在这里,就必须为他的行为作出牺牲。”

玛丽停止了呼吸。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竟然都是因为她?

哦,天哪,他愿意承担鞭刑,是为了她……

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她心头涌起瑞基说的那句话。

对于瑞基如此巨大的牺牲,她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