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诗歌赏析(第3/8页)

郭静中原本就是方外的出家人,因此对于李自成军的农民军,应该没有特别的好恶,但傅山则不同,他毕竟是大明王孙一脉,家境又颇为富庶,李自成起义之后,傅家各处田产多被侵占。傅山对大顺,应该是有恨意的,“被贼祸”一词,在傅山的著述中也曾多次出现,所以,骤然之下,傅山不能完全理解郭静中和李自成军的合作,也是合情合理的。

对于郭静中和李自成军的合作,傅山在这三首诗中表现出了微微的惊讶,以及深深的钦佩,却没有半点反感,为国家大局,放弃私人恩怨,这种心胸,也是难能可贵的。在其他两首诗中,傅山称赞郭静中“大隐真能混清浊”“太上忘情难可学”,就明确表达了这一点。

广阔无垠的江山谁能雄霸一方?天地乾坤之大何处是我的故乡?即便是卓然世外诗酒逍遥也并不是什么罪过,天地存亡有道,流转有序,并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

这首诗,表达了傅山当时苍凉迷茫的心境以及心灰意冷、向往归隐的情绪。以当时的傅山的遭遇和社会环境而言,这也是有情可原的。从一开始的伤心失意想要退隐山林,到后来的四处奔走,散尽家财,全心全意支持反清大业,到最后的坚持始终,一生守节,绝不与清廷妥协,这样的傅山,才更真实,更可敬。

小楼尘土暗窗纱

——护花岂非真侠士

小楼尘土暗窗纱,不见楼头解语花。棋冷文楸香冷篆,床头横着旧琵琶。

——《顶针诗》十四首之一

这是一个凄婉而忧伤的故事,一个如花女子的一生,被记录在这组组诗之中,传之后世。

根据李中馥的《原李耳载》记载:太原有一名乐伎,名叫秀云,字明霞,是太原府的花魁。她“声容冠一时,工小楷,善画兰,操琴爱《汉宫秋》,又能琵琶”。后来被一轻薄子所迷惑,轻信谎言,倾囊相委,过了许久,方知受骗,最终抑郁而逝。

秀云死后,平日与她经常交游的文人学士都因人言可畏,拒绝援手助殓,致使“淹殡积岁,惨闻乡里”。

傅山听到这件事之后,虽和秀云并无来往,却不畏惧世俗的流言闲语,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名妓失路,与名士落魄,赍志没齿,无异也!吾何惜埋香一抔土乎?”于是傅山“设旛旐,陈冥器,张鼓乐,召僧尼导引郊外,酹之酒而葬之”。并写下了这十四首《顶针诗》,用来纪念这位沦落风尘、身世凄凉的才女,寄托深深的哀思。这组诗中每首诗的最后一词,是下一首诗的起首词,顶针续麻,连绵不断。

小楼上落满了灰尘,窗纱也显得陈黯了,曾经凝立楼头如解语花一般的妙龄女子已经不在。棋枰、香炉和书画都冷落在四壁,床头依然横陈着她曾经用过的琵琶。

这一首诗主要描写了秀云身后,故居中的凄凉冷清的境况,诗意并不艰深,却文辞优美,音韵婉转,把那种斯人已逝,余韵流芳的情景,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

华历乱为谁春

——不生不死中的一片侨民丹心

强言物旧不如新,鬓点霜华泣故人。庾信满天萧瑟眼,霙华历乱为谁春?

余生久矣一蜉蝣,不死朱衣为白头。满目山臊驱不尽,何须炮竹震仇犹!

梅花春信隔天涯,冰霰敲窗响塞笳。帐底羔殇都有岁,山城乌哺独无家。

——《乙酉岁除八绝句》其中三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转眼时光飞逝,又是一年,乙酉年(顺治二年)的岁末也来到了。又是除夕,又是万家团圆的佳节,又勾起了傅山国殇之悲。故国已经逝去,遗民仍在苟活,节日的喜气凝在改朝换代的大悲哀中,如骨鲠在喉,让人难以下咽。

这组诗,和《甲申守岁》非常相似,但哀伤渐少,愤懑渐增。此时的傅山,已经深深坚定了反清复明之志,但反清大业的形势却不容乐观,诗中透露出的那种深切的仇恨与惋惜,今天读来,依然令人动容。

八首绝句,八声叹息,百转千回,长歌当哭,为故国之殇,为复国之路。

第一叹:在这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人们都勉强接受了旧物不如新的说法,麻木地苟活在这新的朝代。我的两鬓在岁月流逝中增添了白发,暗暗悲泣至交故友一个一个离开人世。我像庾信一样,满怀乡关之思,满眼都是萧瑟景象。纷纷飘落的雪花,历经战乱,将为我们带来一个怎样的春天呢?

第二叹:很早以前,我就悟到,这一生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微不足道,但我却没有选择殉国,而是朱衣黄冠,苟活全寿。满清入主中原,连山川都沾染了鞑子的腥臊之气,即便是不断炸响的爆竹也不能将他们驱逐。(仇犹,盂县别称。)

第三叹:梅花带来了春的讯息,但那讯息却远隔天涯,冰霜霰雪敲打着窗户,中原大地上响彻着塞外的笳声。遥想那些满人在帐幕中饮酒作乐,庆祝新岁,而我在这山城中,如同想要知恩反哺的乌鸦,却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故国与家园。

数点遗民血泪,转眼又是一年。

鼓角高鸣日月悲

——铁血男儿的镇魂歌

铁脊铜肝杖不糜,山东留得好男儿。橐装倡散天祯俸,鼓角高鸣日月悲。咳唾千夫来虎豹,风云万里泣熊罴。山中不诵无衣赋,遥伏黄冠拜义旗。

——《风闻叶润苍先生举义》

叶润苍即叶润山,名廷秀,山东濮州人,天启五年进士,曾在明朝任知县。明亡后加入山东榆园起义军。在他的引荐下,阎尔梅也于顺治四年加入榆园军。叶润山为榆园军开创了游击战和地道战的战术,缕挫清军,后于顺治八年被清军杀害。

所谓的“榆园贼”起义军,在明末就在山东一带活动,属于明末农民起义的一支,清朝建立后改为反清斗争,直到顺治十二年被镇压。

傅山的这首诗,很集中地体现了明末知识分子对农民起义军态度的转变。在傅山早年的作品当中,对明末农民起义军以“贼”呼之,基本上是敌视的态度,但清军入主中原之后,民族矛盾成了最大的矛盾,这让明的士族遗民和农民起义军走到了同一条战壕里,叶润山和阎尔梅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而傅山的这首诗,也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支持态度。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这句话的深入人心。

这铁脊铜肝的义士,即使是刑杖也无法摧折他的意志,他是山东男儿的好榜样。他背负着行李毅然加入义军,散尽了当年在明朝为官时的俸禄。他奏响了驱逐满清的战鼓,让日月也为之悲愤。他振臂一呼,从者云集,成千上万勇猛如虎豹的热血男儿加入了义军,义军气势如虹,像风云席卷万里,让北方侵略者畏惧悲泣。在山中的我不需要诵读《无衣赋》表明心迹,因为我已经遥遥拜服在你们的义旗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