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姗姗

纪咏当然不知道伯父和父亲为自己的事操碎了心。他既然决定要入仕途,从前的种种倦怠自然都要放下。去吏部备报过,他立刻去拜访了师座——这次会试的总裁官,礼部侍郎杨森。

杨森是淞江人,和纪咏的伯父纪颂是好友,早在纪咏关在家里纠结着要不要入仕的时候,纪颂已亲自上门向杨森解释,说纪咏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待人能起床,即刻就来拜会恩师。杨森虽然早年进京游宦,但纪咏是他们江南数得着的天才,多多少少听说过纪咏的事,知道他三天两头常常“生病”,因而并没有放在心上,看在纪、杨两家的面子上,还差人送了些药材去探望。因而他见到纪咏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病好利落了没有。

纪咏下决心做一件事,就会把它做到最好。

他感激涕零地向杨森道谢,谈论起杨森最感兴趣的稼穑之事,杨森突然觉得这个学生不仅博学多才,而且言辞恳切,虽有青涩之处,却不失青年人的锐气,让他十分的喜欢。纪咏告辞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将纪咏送到了书房门外,还叮嘱纪咏:“没事的时候就来我这里坐坐。”

纪咏再三作揖道谢,这才上了马车。

之后他又一一宴请那些同科。

不过几日功夫,就和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混了个脸熟,等到他去翰林院上任时,几乎是一路被人拍着肩膀称着“贤侄”走到掌院学士面前的,让和他一起上任的状元蔡固元的脸色变得非常的难看。

纪咏全当没看见,在那些老翰林面前低眉顺目,很快就博得了个“谦逊谨慎”的评价,让纪颂和纪颀不由得目瞪口呆,纪颀更是擦着额头的汗道:“见明这是怎么了?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纪颂却想到了窦昭。

他叫了子息来问:“之后见明给窦家四小姐回信了吗?”

“回了。”子息悄声道,“少爷说窦家四小姐的话很有道理。说不管皇上是看着他年轻还是看着他文章写的好才点了他做探花,这也是因为他有这个本钱和实力,实在不应该拘泥于是什么花!”

纪颂不由得暗暗点头,吩咐他:“以后见明和窦家四小姐的事,你要多多留心。”

就是让他当耳报神嘛!

子息在心里嘀咕,面上哪里敢露出丝毫的不悦,连连应“是”。

正在此时,纪老太爷的信到了。

纪颂把信递给纪颀看,苦笑道:“让我们不要大惊小怪,见明虽然喜欢新奇之事,但只要是他答应的事,却从不曾半途而废,这次他既然入了仕,就不会丢下来到处乱跑的。他和窦家四小姐一个在京都,一个在真定,时间长了,也就淡了,让人悄悄地注意一下就行了。至于见明的婚事,他老人家自有主张,让我们不要擅自做主。”

纪颀已匆匆将信看了一遍,闻言叹道:“也只有如此了!”语气颇为沮丧。

纪颂想到纪咏这些日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和纪颀商量,又写了封信给纪老太爷,又叫了人留意着纪咏的行踪,在得知窦启俊来向纪咏辞行,纪咏因为入职翰林院而没办法履行前诺和窦启俊一起回真定的时候,纪颂还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和纪颀感慨道:“姜还是老的辣。难怪只有祖父能管得住见明了!”

纪颀不住地点头。

纪咏却写信向窦昭抱怨:“……本想去找你玩的,结果却去不成了。也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窦昭笑得不行,回信给他:“听说越是大官越不容易致仕。你不如想办法找点乐子,不然真的会被闷死的。”

纪咏很快给她回信:“翰林院尸位素餐的多,却也不乏真才实学之辈。我近日跟着杜加年在学制琴,到时候送你一张。”

杜加年名轮,擅琴,也是当朝有名的制琴大师,又因出身翰林,所制之琴万金难求。

窦昭道:“你不如帮我求一张杜加年亲手制作的琴好了!”

纪咏勃然大怒:“定要叫你后悔今日狂言。”

可没几日,纪咏就从京都给她送了张杜加年制作的琴,还在琴尾落了“桑林”的款。

窦昭大爱,专门请了江南大家在家里教自己抚琴。

纪咏又给她找了几本古琴谱。

两人书信来往,很快就到了秋天。

在田庄里养伤的徐青求见:“世子爷怕再去田庄惹人眼,住在了东城门口的那家高升客栈,想来拜访小姐,不知道小姐何时方便?”

窦昭大吃一惊,失声道:“出了什么事?”

宋墨被英国公谄害的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按理说,宋墨应该和宋宜春斗得正欢,怎么会突然跑到她这里来?

徐青则被窦昭目露惊恐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他忙道:“没出什么事!世子爷如今已牢牢掌控了局势,这次是专程来给您道谢的。之前之所以没来,是怕被国公爷发现您和那件事有关联,连累了您……”

窦昭舒了口气,道:“你们家世子爷既然平安无事就好。你跟他说一声,道谢什么的,就不用了,我们也不过是适逢其会。我一个内宅女子,实在是不方便随意见外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又道,“来的都是客,我这就跟段公义和陈晓风说一声,让他们代我招待世子爷吧!”

徐青睁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窦昭。

世子爷来向她道谢,竟然吃了闭门羹!

他不由傻了眼。

窦昭端了茶。

徐青只好愣愣地跟着素心出了厅堂。

素心颇为担忧地问窦昭:“不去见世子爷,这样好吗?”

她对宋墨,也是印象深刻的。

“好不容易才从宋家的事里摘出来,”窦昭道,“敬而远之才是正道。”

素心点头。

有小厮进来禀道:“有个叫陈核的,说是京都通德银楼的伙计,受了范掌柜之托,给四小姐捎了件东西。我让他给我就行了,他却说范掌柜曾经交待过,一定要他亲手交给您。”

什么通德银楼的伙计,分明是宋墨的贴身侍从。

看样子,他不见着自己是不会甘心的。

窦昭怕宋墨再派什么人来求见,眉头微微蹙了蹙,道:“让那伙计进来吧!”

小厮应声而去。

陈核低眉顺眼地跟着小厮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给窦昭磕了个头,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雕红漆的匣子奉给窦昭。

“四小姐及笄,世子爷本应来贺,只因身边有小人作祟,唯恐连累了小姐,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现在京都诸事顺当,世子爷这才亲自前来给四小姐祝贺。”他恭谨地道,“听徐青说四小姐不便见客,世子爷不好打扰,命我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及笄礼送过来。”说着,他连续给窦昭磕了三个头,“祝四小姐芳龄永继,福寿绵延!”又道,“这匣子里是串旃檀香的佛珠,原本是夫人的心爱之物,世子爷留下来做个念想的,因是请曾经在大相国寺坐化的得德高僧加持过,特意送了小姐,愿小姐能万事顺遂,清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