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钻石尘埃(第3/5页)

沈放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送到她的嘴边,她则懒洋洋地咬住。他又拿起打火机,“咔”的一声点燃,凑到赵一玫的烟头上,淡淡地说:“吸。”

烟丝在隐隐跳动的火焰中被点燃,很快就露出一圈殆尽的灰色。

沈放又伸手夺走赵一玫嘴里的烟:“吐。”

赵一玫轻轻吐出一口气。青灰色的烟圈打了一个卷,回荡在她和沈放的视线之间,下一秒才消散在夜风中。

他看着她的眼睛。

赵一玫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怦怦怦”,像是在燃烧。她觉得他会弯下腰来吻自己。

那天外面下着干干净净的雪,还越下越大。而他的眼睛,在她的目光里,越来越明亮。

可沈放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从赵一玫嘴里拿走那支抽了一半的烟,平静地转过身,手臂搭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深蓝的夜,一言不发地抽完它。

夜色沉沉,月亮如水,谁都没有说话。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细数起来,已经有十余年了吧。

在这个荒漠炙热的夏日,想起那个寒冷落雪的冬夜。

所以她戒掉了烟,戒掉了所有让她沉迷、上瘾的事物。

戒掉了他。

2

红日下沉,残阳照射在非洲大地上,千万年的沙漠和荒丘一齐苏醒。

一辆直升飞机在军营后的山坡迫降,机身不受控制,一路滑行几十米,千钧一发之际才终于停下。机头挂在悬崖边,声势浩大地晃了晃。

飞行员打开舱门,趔趔趄趄地拖着受伤的腿爬出飞机,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的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不远处军营的人收到命令,很快便赶了过来。

看到前来的沈放一行人,飞行员吃力地保持立正的姿势,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回营地后,李岚很快为他进行了身体检查,营养不良加上严重脱水,还有腿部骨折。

“怎么弄成这样?”李岚蹙眉。

飞行员却来不及跟她多说,忍痛问道:“别管我,药物准备好了吗?”

“什么药?”

“等等,”飞行员说,“你们还没收到电报吗?我就是来取药的,大规模病毒感染,索马里当地的医药药物告急。”

“什么病毒?”李岚猛地抬头。

“马尔堡。”

“马尔堡出血热?”沈放也跟着略微蹙眉,“2004年安哥拉暴发的那个?”

李岚惊讶地看了一眼沈放:“你还知道这个?”

沈放学着她的样子,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会查资料,会认字,你今天第一次知道?”

雷宽哈哈大笑,李岚被他反讽了一嘴,只好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飞行员自顾自地说:“NPC1阻碍剂。”

李岚停下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一旁的沈放将她刚才的犹豫全收在眼里,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岚:“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们也没有了。”李岚艰难地说,“我前几天刚清点过,这边剩下的药物本来就不多了,并且已经过期了大半。”

“过期?”

“我已经在报告书里写明呈上去了,但南苏丹的撤离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所以补给不一定及时。”

沈放打断她:“黄花菜都凉了,去医院。”

沈放点点头:“要多少?”

“三百支。”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越野车在非洲的土地上风驰电掣,顶着炎炎烈日,一路尘土飞扬,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

沈放跳下车,绕到后排,双手搭在车门上方,冲后排的飞行员努努嘴:“能自己走吗?”

对方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李岚已给他做了紧急处理,行动上虽有些不便,但他还是坚持跟着沈放他们来医院。

他们都不是头一回来非洲出任务了。第一次是在尼日利亚,那时候尼日利亚陷入难民饥荒,是比恐怖分子还要可怕的灾难。这里的大部分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感染了HIV,更大一部分的人甚至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Live waiting for death.

而对此,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解释,TIA——This is africa.这就是非洲。

在此期间,李岚去到院长办公室,说明来意。她一开口就要数量惊人的药物,院方知道此事紧迫,赶忙召开了高层会议。会议由陆桥和李岚出席,赵一玫被临时叫来当翻译。

医院方问:“三百支药物,你们打算如何运输?”

陆桥一脸镇定地回答:“我们会安排直升飞机。”

赵一玫一边翻译,一边用余光看到李岚担忧地皱起眉头。

会议结束以后,赵一玫被叫上跟着医生去仓库里取药。她被院方当成这件事的中间人,接过单子后将药物清点了一遍。她原本是不想插足这件事的,却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药借到了,接下来怎么办?”李岚问。

飞行员站直了身体,敬了个军礼,说:“我随时待命。”

沈放动了动嘴,还没开口,雷宽就先狠狠地拍了对方一掌:“待命个屁啊,就你这老弱病残的样子,还能开飞机?”

赵一玫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她收回原本准备敲门的手,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听到陆桥问沈放:“沈队,这下可怎么办?还有别的飞行员吗?”

“没有了。”沈放说,“刚送了一批南苏丹的工程师走,而且民航和直升飞机的操作不一样,随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开车过去呢?”陆桥说。

沈放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非洲地图,拿起一旁的笔,勾勒了一条路线:“途经埃塞俄比亚?”

他的声音平静冷淡,但陆桥却越听越蹙眉。

“从苏丹到索马里首都的直线距离是两千五百千米,理想的情况下,也得两到三天。”最后,沈放说出自己的结论。

陆桥沉默了,谁都知道,这个最理想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我们在南苏丹还有驻军。”陆桥说,“是否还有可以执行任务的飞行员呢?”

沈放摇摇头。

屋子里有一刹那的安静,然后赵一玫就推开门说:“我会开。”

屋子里的几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岚大吃一惊,疑惑地问:“Rose?你说什么?”

赵一玫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站在屋子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日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气的照片。

这一刹那,沈放十分肯定自己是在做梦。

她不可能在这里。

她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过着任何一种生活,他可以接受她已和别人结婚生子,共度余生,甚至还可以接受她已忘了自己。

但他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更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