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第3/6页)

  和嫔和采萱显然也都意识到,在这个宫廷里,一群年长色衰心机深沉的嫔妃中,遇到一个年纪身份相似少求寡欲的同伴有多么不容易。她们渐渐攀谈起来,楚言放下心,借机告辞。

  她仍旧不能理解采萱的决定,就算已经对生活不抱任何幻想,换作她,宁愿出宫找一个清静安全的尼姑庵出家,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比留在这个腐朽发霉的后宫强。不过,换一个人在她的位子,对很多事也会有不同的选择和决定吧。生命的轨迹,其实是一个人一次又一次选择的累积,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没什么可抱怨,也没什么可不甘的了。

  “佟姑娘。”一声清脆而又怯怯的呼唤打断了楚言对人生的思考。

  认出来是方才站在和嫔身边的一个宫女,楚言微笑:“可是和主子有什么吩咐?”

  “不是。我叫玉梨,从前在和主子身边,前一阵子已经调去了乾清宫。”

  是康熙看上眼的人?楚言赔笑:“玉梨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我——”玉梨突然脸红了,低着头,绞着手帕,半天才鼓足勇气,声音小得象蚊子:“我想问问佟姑娘,十三爷喜欢什么?”

  “呃?”楚言仔细打量这个女孩,身量苗条适中,脑后露出一段雪白细嫩的脖颈,一白抵三丑,何况她长得一点儿不丑,五官虽不十分突出,那双眼睛却极灵活妩媚。

  大概自己也觉得突兀,玉梨连忙红着脸解释:“上回,我犯了错,差点被公公责罚,幸亏十三爷为我求情。我想谢谢十三爷。”

  “原来是这么回事。”楚言点点头,笑容可掬:“我知道十三爷爱书,爱马,还喜欢找人摔跤,其他的,就不清楚了。不如,你下回遇到他,亲自问问?”

  “啊,是。”玉梨嗫嚅地答应着,福了一福跑开。

  楚言很是感慨,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这些皇子可不就是24K的金龟婿,二十克拉的钻石男?还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娶!八福晋那样的泼辣,大概也是不得已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胤禩,自从八福晋造访,把能说的话都说开,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答应了十三阿哥的婚事,收到德妃和佟国维相继发出的“提醒”,楚言为了避免可能的麻烦,甚至借故放弃了两次出宫的机会,除了太后跟前,大半时间只在房中与冰玉相伴。但是,还不够!

  综合从“尊长”们那里反馈来的意思,楚言终于明白,作为十三阿哥的未婚妻子,她不应该与九阿哥有生意上的合作,更别说那生意里还有八阿哥这么个敏感人物。

  曾经对她开着的门将一扇一扇地关上,曾经对她放松的戒律将一条一条地收紧,用不了多久,她也许连名字都会失去,仅仅留下一个姓氏,一个称呼。不过,既然已经做出最大的妥协,更多的让步并不困难。

  皇上去塞外的辕驾已经启程,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被点了随行。得知十三阿哥已经出京,估摸着八阿哥也走了,楚言略略整理一下思路,往九阿哥的别院而来。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人,这种情况下的相遇很可能把一切搞砸,她只能尽可能地避开他,寄希望时间能够帮助她,也能帮助他。

  寒水很快迎了出来,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快乐。楚言与十三阿哥订婚,九阿哥气得疯了,在她面前砸了不知多少东西,骂了不知多少难听的话。她不敢表示出来,私心里却很为姐姐高兴。她悄悄打听过,除了九阿哥,没有人不说十三阿哥好。她相信十三阿哥比八阿哥更合适姐姐,更能让姐姐幸福快乐。

  进到寒水住的小院,楚言简单明了地提出要求:“你这里可有人间烟火的账本?可有九阿哥各项生意的帐?我不要看明细帐,只要知道几个总数。还有,我要见九爷,能不能派个人把他找来?”

  听见最后一个要求,正在翻找账本的寒水僵住了:“姐姐非得见他么?”

  楚言微笑:“是。他恨我,是么?放心!他的毒舌伤不了我。他顶多也就打我两个嘴巴子,还不至于非要宰了我才甘心。”真要这么死了,万事皆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寒水只得答应,又因为好几本帐册还在人间烟火,怕别人弄不清,只得亲自跑上一趟。

  楚言坐下来,对着现有的账册,强迫自己专注于那些数字,同时做着简单的估算。

  门开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以为是仆妇送茶进来,楚言头也不抬:“放在那边桌上——”

  她呆住了,手一松,毛笔在账册上留下一片墨迹。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心跳,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住了她,她的后背贴上了那个熟悉的胸膛。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双手握拳,攥得紧紧的,死死的。后背挺得笔直。身体一动不动,勉强克制住扑进那个怀抱痛哭的冲动。

  那双手臂没有像平时一样揽住她,只松松地环着,过了一会儿,慢慢地放开。那个人踱到她的对面,站定。

  他的脸背光,她的眼迷蒙。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泪水奔流,落在账册上桌面上,晕开。面前的账册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很久,她艰难地说:“我答应了十三爷的婚事。”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淡淡响起:“我听说了。恭喜。下回见面,该称你做十三弟妹了。”

  她的心脏上猛地挨了一拳,脸色更加惨白,泪流得更快更凶,嘴唇被咬出了血痕,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却终究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地望着,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痛得无以复加,却又因了这痛,因为她的泪,从多日的惊惶狂乱中清醒过来,心底甚至隐隐有一股快意。

  宫中传出她和十三弟的喜讯,九弟暴跳如雷,他却很平静。冷静地询问过当日情形,他不怪她,他只是笑不出来,只是无法向十三弟道喜。他知道她是迫不得已,杵逆太后,违抗娘娘,轻辱皇子的罪名她担不起,他也不忍让她担。虽然不关男女之情,她和十三弟之间的交情着实不浅,十三弟当众表白示情,她一定不忍让他难堪。

  他只想快些见到她,他想看到她仍戴着那枚珠花,他想拥着她让她在自己怀中哭出所有的委屈,他想听见她说她的心她的情依然不变。他要告诉她,有他在,她不必担心,只要他们的心意不变,只要她信任他依靠他,他会安排好一切,他们仍然可以相偎相守,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