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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瑞远结束会谈后出来,成茵坐林如辉的车子回家,她心头的那个疑团始终未解。

“吉米,关于融资问题,你在前天的内部会议上是不赞成的,但是刚才你却认可了赵总的这个观点。”

林如辉像刚想起来似的,“哦,对,这条属于临时变更,你回去后记得把它补充到报告里去。”

成茵越发困惑,“你不是说以瑞远目前的状况,融资不是个好主意,很有可能引发后患吗?”

“嗯,之前我是担心融资量和时效性方面跟不上,不过赵总有信心处理好这个问题。”林如辉淡然答她,“而且,他很坚持。”

“可这不是赵总一个人……”

“芬妮,”林如辉打断她,“我们不是企业的决策者,我们只能给出我们的专业指导,但如果客户做不到或者不采纳,我们的建议就会变成一句空话,真到那一步,我们还有存在的价值吗?所以,针对客户的要求作灵活变更是我们工作中很正常的事。”

成茵忍不住反驳,“但如果已经知道那样做会给客户惹出麻烦,难道我们就不能试图转变他们的观念,把他们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来吗?”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林如辉不高兴起来,声音也变得有点尖锐,“这些不是我们能够界定得了的!我们是为一家公司的高层决策者服务,所以要时刻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问题,而不是所谓的正确立场。”

成茵不太明白,对于公司的高管们来讲,他们的立场与正确的立场难道不是统一的吗?

稍顿片刻后,林如辉放缓声调,显得语重心长,“芬妮,有一点你务必记住,我们给客户做咨询绝不是说我们就是上帝、是主宰。恰恰相反,我们需要提供的服务绝不是我们兜里有什么,而是客户要什么。”

成茵哑然。

“马上就要开标了,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要再胡思乱想,你只要有一个信念就行了,我们必须要赢,明白吗?”

“……明白。”成茵低声答,却难脱郁郁。

不管怎么说,她对林如辉的这套说法依然无法苟同,她相信,对于任何问题的解决,总会有一个正确的方法,哪怕只是相对的,而他们的工作则是把这个方法找出来并教给客户,而不应该如林如辉所言,由客户决定他们的方向,否则,还要咨询师来做什么,客户自己不就能解决吗?

两天后,瑞远正式开标,AST和英锐都在候选名单中。

又过了近一个月,捷报传来,AST如愿中标。

林如辉对着成茵绽放出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芬妮,我说过,你可以的!”

短短一句话胜过万千赞美,成茵暂且放下了心头那点疑虑,陶醉在完胜的喜悦之中。

不少同事也都送来祝贺,毕竟这是成茵首次拿下大单,连高翔见了她,也一改往日沉郁,难得露出笑脸,尽管那笑容成茵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勉强。

彼得更是用羡慕兼嫉妒的口吻对她说:“如果不是高登阻拦,这单应该是我的,芬妮,你真是坐了一次顺风船啊,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高兴之余,成茵难免想到杨帆,心里立时咯噔了一下,欢喜之情锐减。

他们赢了岂不是代表杨帆输了。

想起他在瑞远时对自己说的那几句“悲壮”之言,成茵的担忧又添了几分。

她很想打个电话打听下他的情况,转念一想,自己以胜方的立场打给他,不管态度有多恳切,总不免有兔死狐悲之嫌。

成茵以前并不会这样猜疑良多,这次,如果换一个人,她也会毫不犹豫打过去,但对着杨帆,她却无法做到坦然从容,似乎她所有的优柔寡断都与这个人有关。

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以他们眼下的关系,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罢。

紧张的工作转眼尾随而至,成茵无暇旁顾,她第一次操刀这样规模的项目,尽管有林如辉的悉心指点,还是不免手忙脚乱,这种忙乱主要来自实战经验不足,但林如辉似乎并不着急,存心要给她机会锻炼。

在她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他还有心与她说笑,“等你把瑞远这条大鱼烹熟了,以后随便什么Project都能信手拈来。”

成茵只能对他干笑,在感激与骂娘的双重情绪主导下,向前推动着进程。

最让成茵头疼的是员工访谈,这可不像从前她上某个物流系统那样,只要让对方说说使用感受与预期那么简单,这一次,她的任务是要通过交流挖掘出企业内部的深层毛病,而许多员工往往不愿意对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外人吐露心声。

“钱主管,你能给我们介绍下你的具体职责吗?”

“我主要负责物流这块。”钱主管的眼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能否具体一点?”

“就是管货物的进出。”

“那你们货物的进出流程是怎样的呢?”

“进来要签字,出去也要签字。”

成茵有点抓狂,瞟一眼林如辉,他泰然听着,没什么反应,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么,你觉得工作中最困扰你的问题是什么?”

“什么?”

“你目前的工作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是太顺利?”

“唔……也……没什么。”

然后,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这位钱主管都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句,他脸上的表情更是如一块铁板那样,森然把人置于几千里之外。

试过几个之后,成茵本想打退堂鼓,但林如辉要她坚持。

“我担心这样问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成茵忧愁地翻了翻乏善可陈的记录。

“不要紧,你耐心点,瑞远目前正处于革新的前期阶段,人人都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底,他们是担心说错话妨碍到自己的前程,这种心理很正常。”林如辉安慰她,沉吟着又道,“要不然这样,下一个我给你做示范,你好好听着,之后还是得由你自己来。”

成茵喜出望外,“谢谢老板!”

很快,一名叫陈芬的女职员进了会议室,她在线上做某一块区域的生产主管。

“你老家是建德的?”林如辉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

“是啊!”陈芬怔了一下,随即笑笑。

“我去年到过那里一次,印象很好……”

林如辉从他在建德的所见所闻聊到外地来此打工的艰辛和不易。

成茵有点吃惊地看看林如辉,又看看陈芬,后者脸上的戒备之色随着林如辉笑意盎然的闲扯逐渐打消。

“那你知道我们来瑞远的目的是什么吗?”林如辉已经把话题不经意地拉了回来。

“听我们经理说过,”陈芬停顿一下,忐忑地看着林如辉,“你们是不是……来帮公司裁员的?”

成茵耸眉,总算明白之前那几个为何戒心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