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梅寿司夫妇(第2/7页)

沿着楼梯而上,左边有个很大的病房,可以住八个人。走廊两侧有六间双人病房,尽头是盥洗室和洗手间。对面是厨房,可以进行简单的烹饪。大间病房的左边还有个三坪的房间,挂着“病房值班室”的牌子,实际早已用作仓库储物。

总体来看,诊所的外观虽然陈旧,里面却仍旧富丽堂皇,令周围的医院望尘莫及。

如此协调的建筑,得益于K医院上一任的主人,他说要在平民居住区建一座现代化的分医院,而后鼓着劲儿将其建起来,到战后十几年,情况仍不错。换了一代人,也换了观念,现在的院长只关心政治,自打参加竞选后,就照顾不到这个分院了。

这个院长不知是因为没有威望,还是因为小气,连续三次都落选了。实际每次都花掉不少钱。他不关注分院的设备维护保养,X光设备和手术器械已经相当陈旧,而且这里的任职医师经常更换。容易打交道的平民居住区的病人渐渐与之疏远了,导致这所分院最后沦落了。当下只有五六个病人在这里住院,他们仿佛被人遗弃了一般,星星点点地散布在俨如武藏号战舰般的偌大建筑之中。

住院的病人平均年龄六十五岁,得的净是些脑溢血后遗症、高血压、梅毒、阿尔茨海默症等慢性疾病。其中最年轻的也已经五十二岁,是个患高血压的女性。这些病人在家里没法对付,单独找房子又很难,不如送到医院省事,再说也体面,于是家人就将他们送到这儿来了。若让他们彻底地尽快地康复出院,家属和本人当然会很高兴。但他们都是一些很特殊的病人,现代医学手段对其无能为力。

这种情况,大夫和护士会很自然地丧失干劲儿。没有干劲儿,病人不愿来,而病人不来,医护人员更没有干劲儿。不清楚K诊所是从何时开始,步入这种恶性循环的,总之,这个诊所事业没有起色,是这一带最不兴旺的医疗机构。

K诊所的护士长今年五十三岁,战后不久,她就来这里当护士。早年就结婚了,现在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据她说,昭和三十五年时,有个S大夫工作热情,医术精湛,在患者中颇有威望,他和总院院长交涉更新设备的事,其意见没有被采纳,他就辞职了。这是诊所没落的开始。后来,院长从大学请来医师暂予维持,却每隔一天就有一次人事变动,搞得人心惶惶,最后病人都溜掉了。而一年后,H大夫被留下来负责,他是个六十岁的酒鬼。只要是治疗外伤,就统统给涂硫酸锌油,于是,人送绰号“硫酸锌油大夫”,这个大夫意志消沉,无心工作。自此以后,诊所就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与此同时,护士也换了不少。有的护士既年轻又精干,来到这里工作,很快就觉得无聊和没劲儿,不久就辞职了。有的护士是从总院临时抽调来帮忙的,她们面对这些沉闷且没有活力的老年慢性病患者,很快感到厌烦,就找个理由匆匆溜掉了。

长期留在这儿工作的,只有护士长浦本,她俨然是这个诊所的主人。还有个叫安田的人,今年三十三岁,在这儿工作时间较长。另外还有村上和布川两个人,她们每天下午去东京医师会的护理学校上学。

看看她们就知道,留在诊所里的人,净是些轻视工作、总想得到闲空的人,安田与丈夫都在外工作,安田就很喜欢这里,上班空闲时经常编织东西,丝毫没有主动做好工作的迹象。

这样的一家医院,人员相对较少,还有一个女接待员、一个X光技师和一个负责伙食的阿姨。医院本身的财政入不敷出,只能靠总院的接济勉强地维持着过日子。

总院院长是个有钱的人,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对于分院的情况,他很了解,可他整天忙着参加选举,无暇顾及分院的死活。其实,他就是给予关心,状况也不会马上得到改善。

比方说关闭医院,宽大的楼房就会闲置。拿到社会上卖掉,没有人喜欢这座破旧不堪的、只能用作医院的楼房。

当下诊所有些入不敷出,靠总院周济,还能勉强维持生存,如果过几天院长参选获胜,倾心关注诊所,或许能转危为安,给诊所的事业带来生机。再说平民居住区的人比较传统,很有人情味,只要诊所声望恢复,就能得到可观的收入。

目前这个诊所,谁来操持都行,招聘一个老爷爷级别的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大夫和招聘一个去年刚刚通过国家资格考试的新手医生都一样,前提是每天按时来这儿上班。

就在这个当口,曾当过T大附院讲师的圆乘寺大夫报名到诊所任职,院长非常高兴。

他起初以为圆乘寺大夫在开玩笑,后来得知是真的,心里非常感动。一向小气的院长罕见地在银座的高级饭庄设宴款待圆乘寺大夫,并毕恭毕敬地说:

“看多少病人都没关系,一切全交给您来做。并希望您能长期干下去!”

问题是,圆乘寺大夫为何愿在这个快要倒闭的诊所里工作呢?对他的同僚们来说,这至今依然是个不解之谜。

时至四月,圆乘寺大夫已经在诊所工作了半年。一天,共生制药公司的推销员殿冈来这里找他。

圆乘寺大夫当年在T大附院工作时,殿冈常去外科医疗部门宣传和推销药品。第一外科的医师大都不好对付,唯有圆乘寺大夫是个坦率耿直且最好说话的人。

他后来听说圆乘寺大夫调到平民居住区的诊所工作,赶紧跑来打招呼。

时近下午五点,殿冈来到诊所,圆乘寺大夫正准备下班回家。看到殿冈远道而来,圆乘寺大夫非常高兴,马上带他在那个鬼屋般的诊所里转了一圈。

看到诊所陈旧而冷清的样子,殿冈感到很惊讶。圆乘寺大夫却非常满足地说:“这个地方很好,在这儿自由自在,我早点儿从大学辞职,来这儿干就好啦。”

在殿冈看来,这里僻静而寂寞。病房里住着七个治疗后身体状况仍毫无起色的老年病人;门诊每天只有二十来个人就诊,大多是感冒或跌打扭伤这一类轻微病症的患者,易治易疗,医护人员绝对地悠闲。

假如说人若悠闲,再好不过,那么完全可以认为在这里工作,要比艰难地生存在阴险狡猾的教授手下,优雅舒适得多。

况且,圆乘寺大夫似乎也不只是看好这种悠闲。

“这个地方很有趣,平民居住区的人很有活力。”

他说得很对,这一带居住区确实洋溢着平民的情趣。

水户街道宽敞的大马路两旁,分布着银行和超市等高楼大厦,路上车多且嘈杂。而圆乘寺大夫所在的诊所居于一条狭窄的小巷,左右住房密集,住房最多是二层楼。黄昏时分,住房敞开的窗户里会传出断断续续的三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