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他瞪视着她,太震动了。在她说了这样一篇话以后,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和她那种义无反顾比起来,他变得多么寒伧呀!他在她的面前,就那样地自惭形秽起来。在自惭形秽的感觉中,还混合着最最强烈、最最痛楚、最最渴望、最最心酸的爱。这种爱,是他一生不曾经历,不曾发生过的。他凝视着她,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无法说话,无法思想,完全陷进一种前所未有的大震撼里。

门外,雁姬站在黑暗的阴影中,也陷进一种前所未有的大震撼里。

一连好几天,雁姬不能吃,不能睡,她觉得自己病了,病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这一生,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难题,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只知道一件事,她恨新月!她一天比一天更恨新月!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在清纯与天真的伪装下,掠夺了她的丈夫,征服了她的儿子!这两个男人,是雁姬全部的生命啊!而且,这以后要怎么办?如果骥远知道了真相,他将情何以堪?雁姬不敢想下去,她被那份模糊的,朦胧的,“来日大难”的感觉给吓住了。

三天后,雁姬振作了起来,进宫去和皇太后“闲话家常”。

这一“闲话家常”,新月的终身就被决定了。

从宫中回来,雁姬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家的人。在她心里,多少有些报复的快感。她抓着新月的手,笑吟吟地说:

“新月!恭喜恭喜!太后已经内定了一个人选,等你一除服,就要办你的终身大事了!”

“内定了一个人选?什么叫内定了一个人选?”骥远脱口就问了出来,惶急之色,已溢于言表。“是谁?是谁?”

“安亲王的长公子,贝勒费扬古!”雁姬镇定地说。

除了老夫人以外,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有好脸色。新月面孔立即变成雪白,一语不发。努达海身子蓦然一僵,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鞭子给猛抽了一下。骥远是整个人都呆掉了,不敢相信地怔在那儿。珞琳更加沉不住气,冲到雁姬面前,气急败坏地问:

“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现在内定不是太早了吗?你怎么不帮新月说说?不帮新月挡过去呢?”

“傻丫头!”雁姬竭力维持着语气的祥和,“这是好事呀!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的!你嫌早,人家说不定还嫌晚呢!太后完全是一番好意,把好多王孙公子的名字都搬出来选,我们讨论了半天,家世、人品、年龄、学问、仪表……都讨论到了,这才决定了费扬古,你们应该为新月高兴才对!垮着脸干什么?”

“你和太后一起讨论的?”珞琳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也参加了意见?你怎么糊涂了?要把她说给那个费扬古?”

骥远心里那份怄,就别提有多严重了。愤愤地看了一眼雁姬,重重地一跺脚,转身就奔出门外去了。珞琳嘴里大喊着:

“骥远!骥远……咱们再想办法……”跟着就追了出去。

老夫人看着这等状况,真是纳闷极了,她虽然对骥远的心事有些模糊的概念,却并不进入情况,她皱皱眉说:

“这些孩子是怎么了?一个个毛毛躁躁的!”

老夫人话没说完,新月已仓猝地对大家福了一福,气促声低地说:

“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告辞了!”说完,她不等老夫人的表示,就扶着云娃,匆匆而去了。

雁姬默默地看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挺直了脊梁,感到一股凉意,从背脊上蹿起,扩散到自己全身去。她知道,珞琳和骥远,都对她气愤极了。这还不止,在她背后,努达海的眼光,正像两把利刃,在切割着她的背脊和她的心。

努达海回到了卧房,把房门一关,就对雁姬愠怒地开了口:

“这是你一手促成的对不对?是你怂恿太后指婚的,对不对?”“怂恿?你这是在指责我吗?好奇怪,这个消息,除了额娘以外,似乎把每一个人都刺痛了!”

“因为每一个人都喜欢新月,就算要指婚,也不必这么迫在眉睫,赶不及要把她嫁出去似的……”

“坦白说,我是迫不及待!”雁姬头一抬,两眼死死地盯着努达海。“如果不是碍于丁忧守制,我就要怂恿太后立刻指婚,免得留她留出更大的麻烦来!”

“你是什么意思?有话明说,不要夹枪带棒!”

雁姬狠狠地看着努达海,心中的怒火,迅速地燃烧起来。

“你当真以为装装糊涂,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算是天衣无缝了吗?”

努达海震动着,定定地回视着雁姬。两人的眼睛里都冒着火,瞬息间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你都知道了?”他喑哑地问。

“是!我都知道了!”她悲愤地喊了出来,“那天深更半夜,你夜访新月,我跟在你后面,也去了望月小筑,所以,我什么什么都知道了!”

努达海一震,睁大了眼睛,瞪视着她。

“既然你都听见了,你应该知道,我去那儿,就是为了要做个了断的!”

“结果你了断了吗?”她咄咄逼人地问,“如果了断了,今天为什么还会刺痛?为什么还会愤怒?为什么还要气势汹汹地来质问我?她有了一个好归宿,你不是该额手称庆吗?不是该如释重负吗?你痛苦些什么?你告诉我!你生气些什么?你告诉我!”“既然你已经把我看透了,你还有什么好问?”他老羞成怒了。“你应该明白,我不想让这个情况发生,但是,它就是发生了,我也矛盾,我也痛苦啊!”

“痛苦?”她厉声地喊,“你了解什么叫真正的痛苦吗?时候还没到呢!等到额娘发现这位高贵的格格被你所侵占,当珞琳发现她视同姐妹的人是你的情人,当骥远发现他最崇拜的阿玛居然是他的情敌,当皇上和皇太后知道你奉旨抚孤,竟把忠臣遗孤抚成了你的禁脔,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痛苦’!到那时候,还不是你一个人知道什么叫痛苦,是全家老小,包括你的新月,都会知道什么叫痛苦!”

这篇义正辞严的话,把努达海给彻底击垮了。他踉跄地后退,手扶着桌子直喘气,额上,顿时间冷汗涔涔。

“你知道吗?”雁姬继续说,“今天,皇太后其实很想把新月指给骥远,盘问了半天他们两个相处的情形,是我竭力撇清,才打消了太后的念头。”

努达海再一惊。

“想想看,如果我完全不知情,我一定会促成这件事,如果她成为了你的儿媳妇,你要怎么办?在以后的漫漫岁月中,你要怎么面对她和骥远?”

努达海额上的冷汗更多了,手脚全变得冰冷冰冷。

雁姬看他这等模样,知道他心中已充满了难堪和后悔,当下长长一叹,把脸色和声音都放柔和了,诚挚地,真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