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2/3页)

“噢,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母亲一定把这个“他”听成了“她”,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她很快的看了父亲一眼,挑挑眉毛说:

“我说的对吧?他们不是很恰当的一对吗?”

“一对金童玉女!”费云舟凑趣的说:“展鹏,我看你家快要办喜事了!”

“谁知道?”父亲笑笑。“这时代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我们根本很难料到他们的决定。”

费云帆溜到我身边来,在我耳边低语: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嗯?”

我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低声说:

“我不能讲。”

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

“别担心,”他继续低语:“楚濂不是个见异思迁的男孩子!”

哦!他能洞悉一切!我再求救似的看了看他,于是,他很快的说:

“放愉快一点儿吧,否则别人会以为失恋的人是你了!带点儿笑容吧,别那样哭丧着脸。”

我惊觉的醒悟过来,带着勉强的微笑,我又开始去拨弄我的吉他。时间仍然在缓慢的流逝,一分,十分,二十分,一小时,两小时……七点半了。

阿秀进来问,要不要开饭了?

“哦,我们吃饭吧,”母亲欢愉的笑着:“不要等绿萍和楚濂了,他们是百分之八十不会回来吃饭的!”

“也真是的,”父亲接口:“即使不回来吃饭,也该先打个电话呀!”

你怎么知道?我想着,那小树林里何来的电话呀!但是,楚濂,楚濂,夜色已临,你到底有多少的话,和她说不完呢?你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吗?你就不能体会有人在忧心如焚吗?你一定要和她在那暗沉的小树林内轻言蜜语吗?楚濂,楚濂,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哪!但是,或者绿萍很伤心吗?或者她已肝肠寸断吗?或者你不得不留在那儿安慰她吗?

几百个问题在我心中交织,几千个火焰在我心中烧灼。但是,全体人都上了餐桌,我也只能坐在那儿,像个木偶,像个泥雕,呆呆的捧着我的饭碗,瞪视着碗里的饭粒。父亲看了我一眼,奇怪的说:

“紫菱,你怎么了?”

我吃了一惊,张大眼睛望着父亲。母亲伸手摸摸我的额,笑笑说:

“没发烧,是不是感冒了?”

我慌忙摇头。

“没有,”我说,“我很好,别管我吧!”

“你瞧,”母亲不满意的皱皱眉:“这孩子这股别扭劲儿!好像吃错了药似的!”

“她在和她的吉他生气!”费云帆笑嘻嘻的说。

“怎么?”

“那个吉他不听她的话,无法达到她要求的标准!”

“急什么?”父亲也笑了:“罗马又不是一天造成的!这孩子从小就是急脾气!”

大家都笑了,我也只得挤出笑容。就在这时候,电话铃蓦然间响了起来,笑容僵在我的唇上,筷子从我手中跌落在饭桌上面,我摔下了饭碗,直跳起来。是楚濂,一定是楚濂!我顾不得满桌惊异的眼光,我顾不得任何人对我的看法,我离开了饭桌,直冲到电话机边,一把抢起了听筒,我喘息的把听筒压在耳朵上。

“喂,喂,”我喊:“是楚濂吗?”

“喂!”对方是个陌生的、男性的口音:“是不是汪公馆?”

噢!不是楚濂!竟然不是楚濂!失望绞紧了我的心脏,我喃喃的、被动的应着:

“是的,你找谁?”

“这儿是台大医院急诊室,请你们马上来,有位汪绿萍小姐和一位楚先生在这儿,是车祸……”

我尖声大叫,听筒从我手上落了下去,费云帆赶了过来,一把抢过了听筒,他对听筒急急的询问着,我只听到他片段的、模糊的声音:

“……五点多钟送来的?……有生命危险?……摩托车撞卡车……两人失血过多……脑震荡……带钱……”

我继续尖叫,一声连一声的尖叫。母亲冲了过来,扶着桌子,她苍白着脸低语了一句:

“绿萍,我的绿萍!”

然后,她就晕倒了过去。

母亲的晕倒更加刺激了我,我不停的尖叫起来,有人握住了我的肩膀,死命的摇撼着我,命令的嚷着:

“不要叫了!不要再叫!醒过来!紫菱!紫菱!”

我仍然尖叫,不休不止的尖叫,然后,蓦然间,有人猛抽了我一个耳光,我一震,神智恢复过来,我立即接触到费云帆紧张的眸子:

“紫菱,镇静一点,勇敢一点,懂吗?”他大声的问。“他们并没有死!一切还能挽救,知道吗?”

母亲已经醒过来了,躺在沙发上,她啜泣着,呻吟着,哀号着,哭叫着绿萍的名字。父亲脸色惨白,却不失镇静,他奔上楼,再奔下来,对费云舟说:

“云舟,你陪我去医院,云帆,你在家照顾她们母女两个!”

“你带够了钱吗?”费云舟急急的问。向门外冲去。

“带了!”他们奔出门外,我狂号了一声:

“我也要去!”

我往门外跑,费云帆一把抱住了我。

“你不要去,紫菱,你这样子怎么能去?在家里等着,他们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疯狂的挣扎,死命的挣扎,泪水涂满了一脸。“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抓紧了费云帆的手腕,哭着喊:“请你让我去,求你让我去吧!求你,求你!让我去……”

母亲大声的呻吟,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扶着沙发,哭泣的说:

“我也要去!我要去看绿萍,我的绿萍,哎呀,绿萍!绿萍!”她狂喊了一声:“绿萍呀!”就又倒进沙发里去了。

费云帆放开了我,慌忙扑过去看母亲。我趁这个机会,就直奔出了房间,又奔出花园和大门,泪眼模糊的站在门口,我胡乱的招着手,想叫一辆计程车。费云帆又从屋里奔了出来,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好吧!你一定要去医院,我送你去!但是,你必须平静下来!我已经叫阿秀照顾你母亲了!来吧,上车去!”

我上了费云帆的车,车子发动了,向前面疾驶而去。我用手蒙着脸,竭力想稳定我那混乱的情绪,但我头脑里像几百匹马在那儿奔驰、践踏,我心中像有几千把利刃在那儿穿刺,撕扯。我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道,我喘息着,浑身颤抖,觉得必须诉说一点儿什么,必须交卸一些心里的负荷,于是,我发现我在说话,喃喃的说话:

“我杀了他们了!是我杀了他们了!我前晚和绿萍谈过,她爱楚濂,她居然也爱楚濂,楚濂说今天要找她谈,我让他去找她谈,我原该阻止的,我原该阻止的,我没有阻止!我竟然没有阻止!只要我阻止,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我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