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大事(第2/3页)

“妈,你不认为这件衣服并不适合我穿吗?”

“怎么不适合?年纪轻轻的不穿红颜色,难道要老了再来穿红的吗?”

绮珍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简直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母亲却又忙碌地在她脸上扑起粉和胭脂来,绮珍回避地转过头去,嘴里不住地喊:

“求求你,妈,我不要这些!”

但是,母亲却不由分说地帮她打扮着,不但给她擦了粉和胭脂,而且还画了眉毛,涂了口红,又强迫地在她的指甲上涂了猩红的蔻丹,脖子上还系上一条亮晶晶的项链。一面给她打扮,母亲一面不停地在她耳边说:

“赵振南不但是留学生,长得也挺漂亮的,你别失去这个机会,假如他请你出去玩,你可别傻里傻气地拒绝他呀!再找这个机会可不容易了!”

绮珍紧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讲,镜子里反映出她那张搽得红红白白的脸儿来,活像京戏中的丑旦。

到了赵家门口,绮珍的母亲又再度地帮绮珍整理了一下脑后的发髻,然后对绮珍左看看右看看地打量了一番,才满意地按了门铃。一个十八九岁的下女来开了门,对绮珍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带着她们走进了客厅。绮珍看到许多男男女女的客人,坐满了一间屋子,在叽叽喳喳地谈笑着。绮珍母女一跨进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谈话,七八对眼光都像探照灯似的对绮珍射了过来。绮珍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小提包,不安地看着室内陈设的东西。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四五十岁的女人突然从人堆里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绮珍的手,就笑着对绮珍上上下下地看了看,一面用做作的尖锐的声调笑着说:

“哟,这就是绮珍吗?你看,大起来我都不认得了。记得以前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呢,现在就出落得那么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绮珍慌忙叫了声赵伯母,就闭着嘴不再说话。赵伯母和母亲打过了招呼,就拉着绮珍到每个客人面前去介绍了一番,然后又拉着她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亲亲热热地问她什么时候放假,毕业之后打算做些什么。然后又直着喉咙喊:

“振南!振南!这孩子跑到哪儿去了?”

绮珍看到个高高个儿的青年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同时,门背后闪出一两个下女的脸孔,对自己看了一眼,神秘地笑着缩回头去,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赵伯母又大声地嚷了起来:

“振南,振南,快过来见宋小姐!”

绮珍望着走过来的振南,他穿着一件米色的西装,熨得笔挺的,领子上打着一条红领带,看起来非常地刺目。他鼻子非常地挺直,好像里面有根小棍子撑在那儿似的,眼睛很亮,但却总带着对什么都不大在乎的神情。他不经心地打量着绮珍,一面略微弯了弯腰,用生硬而不自然的语调说了一句:

“宋小姐,您好。”

绮珍慌忙也弯了弯腰,有点失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场面,赵伯母又在直着喉咙喊:

“振南,还不去给宋小姐倒茶来!”

其实下女早就倒过茶了,绮珍急忙说有茶,振南也站在那儿没有动,微微地昂着头,眼光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绮珍觉得非常地不安,头上的发髻使她感到头重重的,虽然是刚到,已经觉得疲乏而厌倦了。忽然又听到赵伯母在对振南说:

“振南,你来陪宋小姐谈谈,我要到厨房去看一下。”

绮珍清楚地看到赵伯母在对振南递眼色,然后振南在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绮珍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下意识地玩弄着洒着香水的小手绢。振南咳了一声,然后用过分客气的语调问:

“宋小姐抽烟?”

“不!我不抽。”绮珍说,于是空气中沉寂了一会儿。绮珍暗暗地看过去,只看到振南不住用手摸着裤脚管上的褶痕,眼睛在房间内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充分地带着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半天之后,才又没话找话讲地问了一句:

“宋小姐在哪儿读书?”

“台大,中文系。”绮珍轻轻地回答。

“哦,我以前也是台大毕业的。”

“是吗?”绮珍漫应了一句,才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妥当,什么叫“是吗”,难道还不相信人家是台大毕业的?这样一想,就再也没有话说了。振南也默默地坐在一边,一直在无意义地抚摸着裤脚管。绮珍觉得振南显然是被迫地在这儿应付自己,而且非常勉强,就更感到别扭而不安起来。于是两人坐在那儿,谁也没有话说,两人都把眼光朝向别的地方,直到下女来通知吃饭,才算给他们解了围。

这一顿晚餐是绮珍有生以来吃得最不舒服的一餐,她的位子和振南的排在一起,振南只顾闷了头吃饭,而她也一直不开腔。客人们以母亲为首,谈话的中心都有意无意地集中在她和振南的身上。最使她难堪的,是赵伯母一直在对振南使眼色,而振南却一个劲地皱眉头。绮珍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好处,但也不至于让他讨厌到这个地步,心里就暗暗地有了几分气。而且,振南那种好像别人该了他债似的样子,和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的神情,也实在让人看不顺眼,心想凭你这副样子,又有什么资格对自己皱眉头呢?

一直到深夜,绮珍和母亲方才从赵家告辞出来,绮珍早已呵欠连天,头痛欲裂,但母亲的精神却一直很好。一到了家,就急急地向父亲报告这次的成绩,得意得好像她征服了全世界似的,一口咬定振南已经对绮珍“一见钟情”了!她尖锐的声音一直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绮珍相信五里以外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一再重复地说:

“我和绮珍一到呀,赵家的客人眼睛全直了,振南那孩子更死盯着绮珍看,后来还和绮珍坐在一张沙发上面,低低地谈了三个多小时。看样子呀,他是完全被绮珍给迷住了。我告诉你,我包他不出三天,就会来请绮珍去玩。哎,这可了了我一件大心事了!”然后又摇摇头叹口气说,“唉!儿女的终身大事也真让人伤脑筋……”

“哦,妈,”绮珍紧锁着眉头说,“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吧!”

父亲点着头,不禁对绮珍投去一个同情的眼光。

一个多月过去了,振南并没有像母亲预料的那样不到三天就过来,相反地,他却一直没有出现,这期间,绮珍倒觉得宁静了不少,但母亲却经常地问:

“他到底为什么不来呢?”

“告诉您,我们彼此都没有好感。”绮珍说。于是,母亲立刻瞅着她,好久好久,像在责备着她。

这天,母亲出去了,绮珍在家里帮着父亲大扫除,她把裙子挽得高高的,用一块绸巾包着头,在客厅里扫着灰尘。房间里堆得乱七八糟,桌子上堆满了从墙上拆下来的镜框,书架上的书也搬了下来,放在沙发和椅子上,地下到处都放着水桶和抹布。绮珍扫完了墙壁,又把発子架在椅子上,自己爬了上去扫天花板,正扫了一半,绮珍听到大门响了一声,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并没有留意。接着,却听到有个声音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