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第2/12页)

“混蛋!死不要脸!阴魂不散!我告诉你,你少招惹我!你这个三寸丁,小侏儒!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副什么德行!”

浣云骂起人来,向来是一大串连一大串的,一点也不留余地,而且专拣别人最忌讳的来骂。刻薄起来比谁都刻薄,不过骂过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脾气发一阵就过去了。但,这几句话却把绍圣说得脸色发白。其实,绍圣并不丑,宽宽的额角,浓眉大眼,也颇有男儿气概。只可惜个子矮小了一点,和细高条的浣云站在一块儿,还矮上一截。个子矮是他的心病,也是他最伤心的一点,别人骂他什么他都不在乎,只要说他是小矮子,他就马上翻脸。浣云的一句“三寸丁”,又一句“小侏儒”,把他所有的火气都勾起来了。他冲到浣云面前,眼睛一翻,气呼呼地说:

“你别神气,李浣云!你以为我在追求你是不是?你才该拿镜子照照呢,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个子高,呸!瘦竹竿一条!屎壳郎戴花,臭美!天下没女人了,我也不会追求你!李浣云,劝你少自作多情吧!”

“混蛋!”浣云举起木棍来,就要打过去,绍圣也抡起手腕,准备招架。宗淇抢先一步,一把拉过绍圣来,嚷着说:

“这算干什么?绍圣?又不是三岁孩子,还打架!别丢人了!”

我也走上前去,挽住气愤不已的浣云,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

“你老毛病又发了,何苦!幸好不是和那些同学们在一起,否则又要让他们来开玩笑了!来!赶快走吧,顶好赶在小朱他们前面到达,免得给他们笑!”

浣云跺跺脚,嘴里还在“混蛋、不要脸、阴魂不散……”地乱骂一通。一面跟着我往山上走。后面,宗淇也在劝着绍圣,绍圣像个漏了气的风箱,一个劲地从鼻子里大声地呼着气,就这样,我们穿出了森林,眼前陡然一亮,耀目的太阳光明朗地照射在岩石和青草上,疏落的树木一棵棵伸长了枝桠,点缀在苍绿的山崖上。

“噢!”浣云高兴地喊,“真美!真美!”

她把几分钟前的争执和不快已经完全抛到脑后去了。挥着木棍,她向前面连跑带跳地冲去,我也紧跟在后面。绕过一块大岩石,眼前是一片较平坦的山坡,长满了绿油油的草。我们从草丛中走过去,绍圣的气也逐渐平了。摘了一片树叶,他利用树叶来发声,嘬着嘴唇,做出各种不同的声音:鸟叫、鸡啼,甚至小喇叭的《慕情》主题曲都出来了,竟然惟妙惟肖。浣云好奇地望着他说:

“你是怎么弄的?”

“想学?”绍圣翻翻眼睛,“先缴学费,我教你作一个猫儿叫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浣云骂着,却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仍然走过去研究那片树叶。宗淇轻轻地拉了我一把,我放慢步子,和宗淇落在后面,让浣云和绍圣在前面两码远走着。宗淇望着我,笑笑,叹了口气。说:

“看他们两个,使我想起中国一句俗话。”

“什么话?”我问。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说,握住了我的手,深深地注视着我,轻声说,“润秋,我们也是!”

我心中一阵激荡,把眼睛望向山谷,和那一片浓郁的绿,我一声不响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又叹了口气,说:

“润秋,你还是没有谅解我。”

“算了,”我说,“别谈那些,我们只管爬山吧,说起来好没意思。”

“你总是这样,”他蹙蹙眉,“避而不谈,让误会永远存在那儿算什么道理?我告诉你几百遍了,那是我的表妹!……”

“从香港到台湾来,香港保送她来进台大,她不愿住宿舍,要住在你们家里。”我打断他的话头,接着他说下去。

“不错,她刚来,对什么都好奇,我陪她逛逛街,看看电影,这是……”

“义不容辞的!”我代他说。

“唔,润秋,”他哼了一声,“你想,我有什么办法?妈派给我的好差事,我又不能不去……”

“好了!好了!”我不耐地说,“别谈了好不好?你是迫不得已,是不是?我不想谈这件事,一点都不想谈,你陪你表妹去玩,关我什么事呢?你根本犯不着向我解释,我对这件事毫无兴趣!我告诉你,真的毫无兴趣!”

“你别这样说行不行?”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你的脾气我还会不了解?你这样跟我生气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你想,那是我表妹,仅仅是个表妹……”

“而且是从小有婚约的!”我冷冷地说。

他像受了针刺般直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紧紧地盯着我说:

“你听谁说的?”

“那么紧张干什么?”我挣开他,淡淡地说,“你和你表妹的事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她在香港的中学里就是校花,对不对?你倒真是艳福不浅!”

“润秋!你存心怄我!”他涨红了脸,“别人不了解,你总该了解……”

“算了算了!”我叫,“我不想谈,没意思!”摆脱了他,我向前面跑去,追上了绍圣和浣云。浣云正拿着一片叶子,放在嘴边猛吹,吹来吹去只像皮球泄气,而绍圣在一边笑弯了腰,浣云跺着脚,愤愤地喊:

“你笑什么嘛?不教人家,只是笑!”

“笑你呀!”绍圣说,仍然笑。“像你这样学,就学到下个世纪,也学不会!”

耳边有着潺潺水声,一条小小的瀑布正从山崖上挂下来,我们走得又热又累,看到了瀑布,都忍不住欢呼。浣云头一个冲过去,用手掬了水,扑在脸上,我也效从。水,沁凉清爽,使人身心一振。绍圣和宗淇干脆伏在溪边,用嘴凑着水,咕嘟咕嘟地大喝特喝,我找出了毛巾,痛痛快快地洗了手脸,然后,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休息,凉风拂面而来,山谷中云霭腾腾,树梢上缀满了云雾,一忽儿,天阴了,云移过来,把人全笼进了云里。再一忽儿,云又轻飘飘地移走了,太阳仍然灿烂地照着。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偏西了,我下意识地问:

“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十分。”绍圣说。

“唔,我们已经离开队伍三个多小时了,”我说,“小朱完全是耸人听闻,他说这条路多危险,又多难走的,我看也没有什么嘛!坡度也不陡,都是草地。”

“老实说,”浣云说,“我觉得我们一直在荒草和树丛里走来走去,根本就没‘路’嘛!”

“喂,绍圣,还有多久可以到林场伐木站?”宗淇问。

绍圣跳起来,四面张望,我们的话提醒了他。皱着眉,他发了半天呆,然后慢吞吞地说:

“我想,我们一定走错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