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深了,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雨珠疯狂地敲着玻璃窗,像一支破碎的歌,带着凉意的风,钻着每扇玻璃窗的空隙,发出呜呜不断的悲鸣。雨和风,形成一种主调与和弦,那样怆凉地在夜色中倾诉着。

迎蓝和韶青两人都躺在床上,两人都没睡着。迎蓝仍然在想白天的种种遭遇,想阿奇,和他那中美混血儿。韶青的思绪飘浮在一层矛盾的云层里,她似乎驾着云,却上也不能上,下也不能下,动也不能动,只怕一不小心,就从云端摔下,粉身碎骨。可是,云端的冷冽,云端的寒恻,云端的孤独,又使她周身颤栗。

迎蓝低低地叹了口气。

韶青也低低地叹了口气。

迎蓝有些惊动了,翻过身来,抚摸韶青的肩。

“韶青,你没有睡着吗?”

“嗯。”韶青低哼了一声。

“唉,韶青。”迎蓝低叹着,“我真痛苦得快要死掉了,我真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

“你不是对黎之伟开口了吗?”韶青仍然背对着她,语气疲倦。“放心,他会对你很好,他一直就喜欢你!”

“黎之伟?”迎蓝出神地深思着,“他并没有爱上我,他只想抢走萧人奇的女朋友!”

韶青一转身翻过来了,她伸手打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在那幽暗的灯光下,仔细地注视迎蓝,她伸手摸摸迎蓝的眼角:

“你哭过了?”

迎蓝瞪着她,也伸手摸摸她的眼角。

“你也哭过了。”

韶青倒在枕头上,把面颊半埋在枕头里。

“迎蓝,”她的声音从枕头中压抑地透出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哦?”

“我和那个驾驶员,在两个月以前结束了。”

“哦!”她惊呼,“谢天谢地,你总算想通了!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一直为你抱不平!是你提出的吗?”

“是。”韶青抬起头,深深地盯着迎蓝。忽然间,她伸出手去,抱紧了迎蓝的身子,把面颊埋在她的睡袍里。“迎蓝,”她低呼着,“你是不是真的要黎之伟?”

迎蓝转动着眼珠,微蹙着眉头,倏然间有些明白了。

“韶青,”她低喊,“你是不是要告诉我……”

“不是!”韶青飞快地说,“我想,阿黎喜欢我们两个!他已经被蛇咬过一次,所以,他什么都很慎重!他曾经想为了报复而追求你,又觉得非常卑鄙……”

“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的!”

“哦。”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也一直知道一件事,你始终忘不掉阿奇,这使他很愤怒,也很感伤。但是,这种愤怒和感伤并不出于爱情,而出于他对萧家的仇恨……”

“你怎么知道?”她又插嘴。

“他和我谈过。”

“哦!”

“今天下午,是一个转折点,他重新见到祝采薇,又亲耳听到你对他示爱……”

“我对他示爱?”迎蓝惊呼着。

“是的。你问他爱不爱你?要不要你?对任何男人来说,这两句话都是最动听的句子……”

“噢!”迎蓝失神地呼出一口气来,呆呆地瞪着韶青。韶青也不再说话,只呆呆地瞪着迎蓝。两个女孩彼此默默相对,好久好久,谁都不说话。然后,迎蓝终于把胳膊一张,把韶青的头紧拥胸前,骤然哭了起来:

“傻瓜!”她又哭又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情如姐妹,无话不谈,你为什么不对我直说?”

“我不敢。”韶青啜泣着,“你一直是主角,我是配角,我在等待……但是,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迎蓝,你并不爱黎之伟,你睡梦中从没叫过黎之伟的名字,你只是打喷嚏——阿奇,阿奇!我了解你,比了解任何人都清楚……不过,这都是废话,我只请求你——把黎之伟让给我,好不好?”

迎蓝搂紧了她,呜咽着说:

“我不用让,你自己该看得很清楚,黎之伟对你的班表比我还熟,他和你谈的话比我的深入,他的性格粗犷豪迈,他需要一个温存、善解人意,而且很女性的人来体贴他,我倔强好胜,口齿锋利,得理不饶人,我实在不适合他,如果我和阿黎真的结婚了,他是出于报复,我是出于赌气,结果,我们的婚姻会成为一个大大的悲剧……韶青,你早就该告诉我,免得阿黎也夹在我们当中,不敢对你表白!我真后悔我下午说了那句话,不过,我很容易解释清楚,今天下午,我是受了刺激……”她咽住了。

“什么刺激?”她追问。

迎蓝握紧了韶青的手。

“阿奇,他……他……他快结婚了。”

“什么?”

“真的。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比我漂亮了一千倍,绝不夸张。是个中外混血,脸孔是脸孔,身材是身材!你知道,像阿奇那种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何况,我对他又那么,那么,那么……绝情,这……这……”她又开始掉眼泪,语音模糊不清,“这不能怪他……是我赶他走,是我不要他……我真气我自己,既然不要他了,为什么还要伤心?……我……我……”

“迎蓝!”韶青深沉地喊。

“什么?”

“他还没结婚是不是?”韶青把头从她的衣褶里抬起来,眼睛又明亮又光彩地看着她。

“是。”

“那么,就还来得及……”韶青热烈地。

“来得及干什么?”迎蓝不解地。

“去抢回来啊!”韶青喊,“你对男孩子太矜持,太骄傲、太被动……你从不争取,从不主动……”

“噢!”迎蓝摇摇头,叹口长气,“韶青,你明知道我的个性,我永不会做这种事,否则我就不是我了。何况,这样太戏剧化了,我做不出来,再何况,他一旦变心,我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啧啧啧,”韶青焦急地说,“你刚刚还在说不能怪他,现在又说他不该变心,你有没有太霸道一些?你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许别人要?你希望他怎么样?如果你不要他,他就该守着你的照片,绝食三十天,死而后已吗?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

韶青的话没说完,电话铃忽然间狂鸣起来,在夜色中,铃声响得分外清脆。韶青看看表,凌晨三点半,是黎之伟!大约他缴完稿又不想回家了。她正犹疑着,迎蓝已经推她下床,喊着说:

“去接电话!准是阿黎!”

韶青披上睡袍去接电话,房间小,唯一的一架电话在沙发旁的小几上,迎蓝叹口气,仰躺着,神思恍惚,而心情苦涩。

“喂!”韶青在接电话,“哪里打来?什么?旧金山?找人?找夏迎蓝……”

迎蓝像弹簧人一般直跳起来,下床时又被自己的睡袍绊了一跤,摔得她七荤八素。她跄娘爬起身,韶青已经在一迭连声地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