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8页)

悲剧的是,严助教真的,什么也不打算做!他临毕业,有论文需要冲刺,却还得把老板的杂活事无巨细地打理周到,若不是指望导师能帮自己争取留校的博后名额,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对这个小姑娘,虽然在接触中慢慢产生了好感,但那些好感被高压遮蔽,实在无法崭露头角。他那不咸不淡的态度令易葶有些心灰意冷:还有半年就要回国了,他们也许真的如此没有缘分呢。

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在易葶沮丧地以为他们就这样不了了之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圣诞节全校放假,但此前,有一年一度的联谊舞会。一直想跟易葶约会的男生热情地邀她参加,她却兴致勃勃地问严启正要不要去。爱情是个圈,大家轮流犯贱,在A这里赚到的优越感总会全数赔在B身上。严博士不置可否,说忙得过来就赴约。易葶虽然失望,却仍花了两个周末仔细挑选小礼服和配件。有时爱使人卑微,但凡有一丝希望,苦苦等待结果的人,也会奋不顾身去尝试。

舞会当天,易葶很早就到场了。小教堂侧翼的多功能厅里,中央是被彩灯环绕的圣诞树,树下的礼物如小山般重叠着。多盏仿烛灯塔悬在头顶,照亮整个空间,四周的蜡烛摇曳着灯火。

易葶左右张望,没见到严启正。心下失望时,系里老牌的Professor已登台讲演,学生不时发出欢呼,慢慢把气氛点燃。可这热闹喧哗却让易葶觉得分外寂寞,她像熙熙攘攘的人潮里的隐形者,被经过、被穿越、被一次又一次忽视……原来,寂寞真的跟环境无关。

不久,灯光变暗,舞会正式开始。同来的校友都已找好舞伴,只有易葶在角落里发呆。并不是没人约她,可她只想和那个人一起来。

严助教、严博士、严启正,混蛋啊!易葶忍不住咒骂。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窜到她面前:“May I?”

原来是和她同在一个作业小组的黑哥们儿。黑哥们儿抬头,露出在夜里会发光的白牙。白西服、白手套加白礼帽,看得出来,他也为舞会特地打扮了一番:虽说整个人都白化过,但他的两颊却更显黑了。当他用藏在面具里的黑眼珠盯着易葶,女生条件反射地战栗了。

她没有人种歧视!易葶发誓,但人生在世,谁还没个选择偏好?

“May I?”黑哥们儿又说了一遍,把腰弯得更低了。若此时再拒绝,就太不给面子了。易葶点头,随他走向大厅中央。音乐恰好切到首桑巴,黑哥们儿眼中精光大盛,表示这曲子他在行,然后一把揽过易葶。高大威猛的小哥,旋转时把人端在空中,令舞伴脚不沾地。几轮下来,他那绝佳的速度和凶猛的爆发力,让易葶有了想吐的冲动。

曲终,易葶借口去洗手间便仓皇鼠窜。黑哥们儿失落之情溢于言表,难道自己刚才还表现得不够猛,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够深刻?

从舞池出来,通过一段走廊,易葶走进二层露台。抬头,是北美的冬夜。这里空气极好,依稀可见星辰。露台彼端,是美国式的大草坪,有盛大的喷泉于其中点缀。两旁树木枯竭,四周月光皎皎。她在角落里靠着栏杆,神情寥落。

舞会过半,严启正还是没来,应该也不会来了。总以为他对自己有点特别,但那含着欣赏的目光、温柔的话语和略有保护意味的动作,其实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女生尝试回忆男人的缺点,回忆得越多,越能证明对方并没那么出众,那么余下的不甘与悲伤,也就不会那么明显了吧?

可眼眶却逐渐湿润了。是的,他并非奇货可居,在自己身边或许就有一百个比他更好的,但悲哀的是,此刻装满她心的却唯有他!

专注于伤心的易葶,完全没发现有人推门而入。一只手把带着暖意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外面冷,你穿那么少,会感冒的。”声音低沉充满磁性,仿佛磨砂铁艺,坚硬却有质感。

轻轻一句话,已让易葶动弹不得。助教在易葶左侧站定,又把搭在她身上的大衣往上拉了拉。易葶回头,刚好对上他节制的微笑。攒足了委屈的眼泪忽然失去束缚,自由落体。“你怎么现在才来!”是愤怒、期待还有被辜负的语气,她等得实在太久了!

男子着白衬衫黑西裤,脖子上一丝不苟地系着领结,手里拿的是刚取下的蝶翼面具,端正挺拔,一如往常。他本来的确不想来了。昨天还在研究室对着论文的构架发呆:导师休假了,但他却还得坚守阵地。毕业论文的初稿到现在也没得到确定的答复,能顺利毕业吗?严启正很茫然。如此忧虑重重的他,实在对每年一度的舞会无感。可两小时前,他收到了导师的邮件,导师说:论文顺利通过初评,委员会的一位大佬还打算推荐严启正到他母校做博后。看完邮件,多日悬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很多人以为拿着全奖到美国读博轻松又愉快,其实对于真正要走学术这条路的人而言,并不是的。

回完邮件,严启正感觉身轻如燕。他忽然想奖励自己一个悠长假期,这才想起那个小姑娘很早就邀请自己去的舞会。

“我早来了,不过打电话你都没接。”他笑笑,有些抱歉却又没太抱歉。

进舞场前,因为小礼服没口袋,所以易葶特地把包寄存在一楼大厅里。他找自己很久了吗?那刚才她跟黑哥们儿激情桑巴的那段,他有没有看到?因为心虚,易葶脸红了。

严启正假装没注意到女生窘迫的神情:“我该更早一点来的。”刚进会场就看见跳舞的她,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先去跟系里的教授和熟识的研究生打了招呼,等Social一圈回来,却再寻不到易葶的踪迹。

她去了哪儿?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严启正又在礼堂内仔细搜寻,还是没发现易葶。此时,他碰巧注意到刚才与易葶跳舞的黑哥们儿盯着右侧的出口出神,顺着小哥的目光走出去,沿途观察,终于看见在露台上望天的易葶。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突然变得很想谈一场恋爱。

那句话之后,他便吻了下来。

听说,嗅觉的记忆会远久于视觉,也许是真的吧?分开后,即使严启正的脸有时会模糊,可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却从未被忘记。那晚的吻其实很轻浅,但易葶的感受却太过深刻。这么多天来,她全心等待的就是这个:能从这男人身上明确得知,他喜欢她,想要与她在一起……

不远处就是酒店了。严启正醉意越来越浓,易葶也因回忆侵袭越走越慢。一段五分钟的路,二十分钟后,他们还没走完一半。在不同的天空下,不同的季节里,却诡异地出现了同样的感觉。布景仿佛偷换,变成了那年冬季的露台。那时的他,那么喜欢自己;而现在的他,真的完全抽离了吗?易葶突然失控地往前倾,从背后抱住严启正:“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