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沟通不良(第4/5页)

“有时候你真像我外婆。”程少臣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嘟囔了一句。

安若被捉现行,很无趣,丢开扇子重新躺下。

他甚少提家人,但她印象里对这位不曾谋面的外婆似乎甚为熟悉。她问了一句:“老人家何时过世的?”

“很久了,在我初中三年级。脑溢血,很突然,我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不会受很多苦,就一下子。”

“我爷爷也是这个病过世的,也是我初三的时候。”沈安若看天花板,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她有点感慨,“最近有好几个相熟的朋友都出事了,癌症、车祸,还有遇劫的。我上两周一共去了三趟医院探病。活着可真不容易。”

她都渐渐有了睡意,又听见程少臣说:“你师兄最近也住院了。你知道吗?”

“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浩洋。”

这名字每次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都极其怪异。安若停了一下说:“哦。”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的?要紧吗?”

“没你其他的朋友严重。”他直接忽略她第一句话。

沈安若不再吭声。

“你明天要不要早点回去看他?”

“好。”

“我们上午走。”

“你明天不是在这里还有事吗?你按原计划留下吧,我可以自己回去。”沈安若翻身背向他,决定睡觉。

大概过了很久,沈安若半睡半醒,有点迷迷糊糊,听到程少臣不冷不热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但低低地传进她的耳朵:“气焰嚣张。”

她本想装没听见,但睡意已经全无,索性回身蹬了他一脚,“你找碴啊?以前你跟某位紫嫣小姐花前月下时,我说过什么没?”

“你乱栽赃,谁跟谁花前月下了?”

“哼。”沈安若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

程少臣坐起来,“我跟她只是朋友而已,我跟你说过不止一回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声音总是低低的沙哑,很令人舒服的声音,但最后他偏偏要再加一句,“比你跟你学长还单纯。”

安若也迅速地爬起来,一肚子气想发作,张了张口,还是忍住了。室内沉默的空气压下来,最后她说:“你那女同学去哪儿了?很久没她的消息了。”

“回法国了,长期定居。”

“哦,怪不得。”沈安若低声说,重新躺下。

“沈安若,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怪不得我很久都见不到她,以前我们经常会偶遇。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我又不聋,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快睡觉,我不想跟你吵架。”

这么一折腾,完全没了睡意。空气比刚才更闷了许多。沈安若闭着眼睛数自己的心跳,程少臣也翻了身,大约也没了睡意,语气比平时柔和又模糊:“我在想……沈安若,你当时坚持要离开,难道真的与秦紫嫣有关吗?”

她其实想装睡,权当没听见,但发现原来装睡比回答问题更难。

“难道你觉得我们俩最后分开,是因为别人吗?虽然我也曾经怀疑过,也曾经不舒服……但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至于分辨不出,你和她就算有过什么,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说我介意,大概就如你以前所说过的那样吧,我需要一个借口。”

“你要离开我的借口?你这借口找得可真……”

“你不也一样,明明知道我跟江浩洋已经没什么了,但就是喜欢拿他当借口来消遣我。因为只要刺激到我,你自己就高兴。”

屋里的空气真的很压抑。他们俩就像在下棋一样,每说一句话都思忖半天。

“为什么要离开呢?我以为你过得自得其乐,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在乎,很乖巧,偶尔闹闹小别扭。我一直觉得那就是我们最正常的状态。”

“你那样想吗?可我觉得我们的婚姻越来越无趣,每一步像踩在棉花堆里,周围全是肥皂泡,梦幻又虚无的状态,还要彼此羁绊。纵使我对婚姻从来没有过幻想,也觉得不该像我们那样。我一度试着改变,后来觉得越要改变反而越糟,倒不如离开,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

“你想成全什么?”

“成全我重新得到自由,不被一张纸束缚住。也成全你,可以再找一个能全心全意接受你的好意,把你当作生命全部的女人。”

“你可真善解人意到了极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

“你需要一个能乖乖地在家里等你的人,不用太美,不用很聪明,不吵不闹,不要让你太费心。其实你想要居家感觉的时候,一个月里也不过就那么一两天,但为了你这心血来潮的一两天,你也一定要把这准备工作做得万全。”

“沈安若,你把我娶你的动机解析得可真够龌龊的。”

“哪里龌龊?我明明是在夸你。你这个人,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你的掌握之中,根本不能容忍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事。”

“过奖了。其实意料之外倒也有,不多而已。”程少臣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情绪来。

“比如说,你大哥没娶秦紫嫣。”半晌后沈安若说。

当室里安静下来时,便是沉寂,安若觉得压抑,只好用讲话来缓解。

“静雅跟你说过这个?”程少臣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丁点的起伏。

“何必用她说?我有眼睛跟脑子。”

“……紫嫣她家,跟我家有一些很复杂的关系,复杂到,爸妈不能容忍她进我们家门。大哥一向比我听话,从不违逆他们的意思。那是他到那么大做过的最叛逆的一件事,但最终还是屈从了。虽然……总之,紫嫣到底是无辜的,我们一家都很亏欠她。”

“她喜欢的是你吧?至少曾经喜欢过。大哥可以不介意,爸妈他们却不能容忍,这才应该是他们要反对到底的原因。而你呢,大概拒过她,或者负过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也替大哥不值,所以索性以她做借口跟家里闹翻,反正你本来就想自由,而且这样一来你心里就舒坦多了。你做每一件事情的背后总会有不止一个目的。”

“沈安若,你不去当编剧真可惜。”

“可我全猜对了,是吗?”

“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为什么要离开?”

“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分开跟别人没有关系,你怎么总不明白?我介意的不是你跟谁谁的关系,而是你的态度。你是多厉害的人,就是有办法把别人的生活搅乱,然后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对于你觉得是障碍的人,也可以像掸灰尘一样把他们轻易地甩掉。对我的方式,你也像在驯养宠物,想起来时就逗逗我,想不起来时就当我是隐形人。我闹一闹,你要么任着我自己去闹个够,反正闹累了我自己就消停了,要么就捺着性子安抚我几下,等我变乖了,你又把我甩一边。或许这就是你理解中的婚姻,却从来不是我想要的。婚姻之于你,不过是可以拴住我不要乱跑的绳子而已。”黑夜可以很好地隐藏紧张,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程少臣听。有些东西,她并没有真正在心里想过,或者不愿意想,仿佛只有一个小小的萌芽,但温度与水分合适,竟然就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