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在朱翊深心里,端和帝用假遗诏登基, 与他前辈子杀了朱正熙当皇帝不过是异曲同工, 谁也不用嫌弃谁。他也对那个位置产生过渴望, 所以能够理解皇兄的执念。但既然是千辛万苦夺来的皇位, 又为何轻易放弃,转而沉迷于求仙问药?

这大概是朱翊深与端和帝不一样的地方。前生朱翊深夺取皇位之后的几年, 一直兢兢业业, 生怕天下人诟病他皇位得来不正,没资格做皇帝。他心里唯一产生的疑问是,母亲究竟是否因父皇的遗诏而死。

父皇的绝笔信中, 丝毫没有提到要母亲殉葬的意思, 反而口口声声不放心他们母子俩。

若朱翊深当真是现在的年纪, 肯定会沉不住气, 追查真相。但他已经活了两辈子,母亲对于他来说离开很久了。眼下战事吃紧,他人远在开平卫,就算有疑问也做不了什么, 只能等回京再查。他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但倘若此事另有隐情, 他也绝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巴木伦一直不肯退兵, 还与朱翊深的军队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摩擦。过了夏季, 李青山在奴儿干都司的事情全部结束, 率兵与朱翊深在开平卫会和。此前, 朱翊深一直是主将, 但李青山来了之后,大有越俎代庖之势。李青山带的是自己手底下的兵,只听他的号令,对朱翊深的军令总是延缓执行或者干脆不执行。

若有人搬出军令,李青山便说他的话也是军令。

李青山知道外甥柳昭被朱翊深打致重伤,以致于直接没有参加这次科举,至今还养在府里,心里想着为外甥出一口恶气。他也不管事情皆因柳昭而起,若不是柳昭暗算朱翊深,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有了李青山从中作梗,朱翊深想早些结束与鞑靼战事的计划,算是彻底成为了泡影。他与呼和鲁秘密商议对策,鞑靼的可汗对巴木伦并非全然信任,而且巴木伦有个孙女,十分貌美,鞑靼的可汗一直觊觎。朱翊深想要激化鞑靼可汗与巴木伦的矛盾,只要巴木伦的主将之位被撤换,他们便可以反守为攻。

长期作战还有个弊端,国库消耗太大。冬季北方的粮食本就短缺,需要从南方调粮。然而南方今年多地欠收,这么拖下去对于他们也不是好事。

此事他们没有告诉李青山,而是秘密进行。

中秋节,皇后准备在宫中设宴,遍请京中达官显贵的女眷。有人说,这次宫宴,其实是为太子选妃之用。太子妃之死,在偌大的紫禁城,似乎只如一粒石子落入湖水的声响,而后便归于寂静。皇城是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停转的。

太子除了太子妃,还有两个良媛。短暂的哀伤过后,照常处理国事。前线的数十万将士需要粮草,需要过冬用的棉衣,这些事都得他拿主意。

叶明修完婚之后,在户部观政,与朱正熙接触的机会变得更多。他发现自己的很多主张,都能得到朱正熙的支持,反而是苏濂嫌他冒进,几次都将他的上书驳回。可纵然如此,在这次的进士之中,叶明修和沈安序无疑是风头最劲的两个人。

同僚看他们在太子跟前得势,多少都有些眼红。叶明修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往往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他冷落了新婚妻子。叶明修的确常常不知怎么面对苏奉英,因为苏奉英太好了,好到他觉得他们之间并不像是夫妻,而是他找了尊完美的石像,摆放在家里。

这日叶明修回到家,苏奉英依旧守着满桌的饭菜等他。她也收到了中秋宫宴的邀请,询问叶明修该不该去。

“你自己做主吧,进宫去热闹一番也好。”叶明修客气地说道。

苏奉英原也是没话找话跟他说,夹了青菜到他碗里:“你中进士马上也有半年了。我想着晋王妃曾经帮过你几次忙,所以中秋节应该送点东西到晋王府去。你说应该送什么?我嫁妆里有些好东西,可以送给她。”

叶明修现在还不算有正式官职,手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苏奉英嫁过来的时候,苏家和宫里准备的嫁妆却十分丰厚,轰动京城。叶明修扒着碗里的饭,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口气冷淡了几分:“这是我跟晋王妃之间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吃好了,你慢用。”说完,起身去了书房。

苏奉英怔然,问身边的青芜:“我刚才说错话了吗?我只是不想欠着晋王妃的人情,他怎么反倒生气了?”

青芜一边收拾一边说:“大人是布衣出身,身无长物,难免心思敏感。夫人若真的想要帮大人还恩情,也不必问大人的意思。待进宫参加宫宴的时候,直接问晋王妃喜欢什么,我们到时备了送到府上就是了。”

苏奉英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嫁给他之后我这心里反而不踏实。他也不是说对我不好,而是太客气了,像把我高高供起来的一样,总觉得不像是夫妻。别人家的夫妻哪里像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我长得不够好看,他不喜欢我?”

青芜噗嗤一笑:“夫人想多了。您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又是老爷和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大人供着也没错。嬷嬷不是说了?夫妻刚刚开始都是这样,等时日久了,也就好了。”

“但愿如此。”苏奉英看着满桌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饭菜,怅然若失道。

……

若澄近来倒是隔三差五地收到朱翊深的来信,信依旧写得很短,只交代他的近况,他偶尔也会询问府中的情况。其实这些消息,他都会从李怀恩和萧祐那里得知。依旧问她,只是想让她也动笔给他写几个字,别像上回一样,只寄几个粽子给他。

若澄在回信中没有提到她跟沈安序说过的事。现在还没有找到证据,纵然是沈安序也不是立刻就有机会接触到先帝的遗诏。她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跟朱翊深说。

她现在不仅打理府中的事,在她授意陈玉林暗中帮助下,姚庆远的铺子也有了几分起色。只是余氏插手不了生意的事,又开始打别的主意。余氏有一双儿女,女儿名叫姚心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寻到婆家。若澄见过姚心惠,倒是容貌出众,身材高挑,娴静少言。与余氏不大一样。

听说余氏想从今科进士里头选家世还不错的人,给姚心惠做夫君,还托了京中有名的媒婆去各家说媒。可他们不过就是商户,如今还是破落的,但凡有些家世的人家也看不上他们。这是常理,余氏却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在姚庆远跟前闹,还要他花银子为女儿的婚事打点。

若澄听说此事,也只是一笑置之。姚庆远是她的亲舅舅,她也有想帮他的念头。但有些事能帮,有些事却不能帮。

到了中秋节,若澄换了身贵重的裳裙进宫赴宴。为了衬托节日的气氛,宫中沿途都点着宫灯,灯下摆着整排的花卉,犹如一条蜿蜒雄踞的长龙。若澄带着素云和碧云,沿途赏花赏灯,遇到熟悉的人顺便打一声招呼。她边走边看,忽然看到前面刘忠带着几个太监着急地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