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花雪(第2/19页)

王爷笑着摆摆手,样子倒是极温和:“连孟姑娘都做如此评价,陶先生实乃当之无愧。”

这倒是一点儿不假,连无忧这种丝毫不懂得戏剧艺术的俗仙都能在他的声音中领略到戏剧之美,陶先生实在功力深厚。

那陶先生陪着众人又饮了几杯,便告了辞下去卸妆。

少女依然托着腮坐在水边,垂着眼帘,和水中的月亮大眼瞪小眼。却说那钟鼓丝弦渐寂,然后她哥哥的声音响起,再听到陶先生温柔的嗓音,便知戏曲已然结束。再过那么一会儿,她的丫头定然会来这里找她回去,然后再被奶嬷念得烦到挠墙。

综上所述,乖乖地坐在这里等人来抓诚然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于是少女抱了小猫,一路悠闲地晃过去,打算到晴光苑去找脑筋最活络的三姐姐讨个法子,来堵住奶嬷那张爱不停念叨的嘴,以完此劫。

可是她的这一场劫还没有完,另一场劫就接踵而至。

小猫径自在少女暖暖的怀里睡得香甜,全然不知此刻面对眼前男子的少女心中是怎样的心动。

“七小姐,晚上好。”

少女连忙回礼:“陶先生好。”

只见他将手敛在宽大的袖中,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她,勾出一个笑容来,声音极是柔和:“这样晚了,七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被他这样看着,便似浸入了一汪春水中一般,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呼吸,只觉得一片温适舒爽。

少女不敢回视他,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小猫毛茸茸的爪子,小声道:“我这正要回去呢,多谢先生费心。”

夜风里,只见陶先生的长发扬起,如云一般,拂到她的脸上,有一点点的痒。陶先生抬手拢了长发,眉宇间带了一点笑意,道:“我送小姐回去吧。”

少女眨着眼睛,歪着头看他,仿佛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月光下,男子对她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圆润,含笑道:“走吧。”

小小的少女受到了蛊惑,迟疑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

陶先生只觉得手心一暖,遂含笑握住那只纤小的手。

少女单手抱着小猫,久了亦觉吃力,便小声抱怨道:“阿沐,你最近究竟吃了多少东西,怎么沉了这么多?”阿沐睡得香甜,不理她。谁知陶先生也听到了,低头看了她一眼,伸出另一只手,道:“七小姐,觉得吃力的话,把它给我吧。”

少女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初夏不敢麻烦先生。”

他笑着坚持道:“给我吧。”声音极是低柔,却偏偏令人无法生出违逆的心思来。

初夏小心地把猫递给他:“多谢先生。”

他低笑一声,同样单手接过来,牵着少女往她的初雨阁走去。

这样宁静的夏末夜晚,空气里都飘浮着清冽的草木香气。少女的心事就青涩得如同这草木香气一般,在夜色里慢慢地发酵开来。从指尖传来的热度在心里悸动,如果继续这样沉默下去,初夏觉得自己一定会窒息。

刚刚想开口,就听到陶先生微含笑意的声音:“七小姐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这里看戏。”

“哦?”

少女咬着嘴唇,有点窘迫地别过脸:“陶先生的《游园》《惊梦》唱得极好。”

他的声音清晰低柔宛如近在耳畔,带着秋雨淅沥般的清瑟:“是吗?”

“……是的。”初夏绯红着脸,心中的颤抖似乎都快要由神经传递到指尖。

陶先生失笑:“七小姐似乎很害怕在下?”

“哪、哪有!”话虽这样说,眼光却游移不定。

漆黑幽深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他低声笑道:“说谎可不是好姑娘。”

“我、我才没有说谎!”她面红耳赤,只敢看着男子握住她的那只手,“陶先生很好,初夏不害怕陶先生。”

他偏头看着她,眉宇间绽开一朵惑人的妖娆,低叹道:“还真是个孩子。”

“什么?”

“初雨阁就在前面了,七小姐快回去吧。”他却不答,松开她的手,将睡得香甜的阿沐交给她。

平日觉得漫长的路途,今日居然是如此的短暂。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那灯火通明的院子,初夏才接过身子暖暖的阿沐,轻声道:“先生……”

“去吧。”陶先生把手拢到袖中,对她微笑,目光中温柔隐现,“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本来是失落的,乍然听到他的话,一颗心又欢欣鼓舞起来。初夏低头抚摸着阿沐毛茸茸的头,道:“这样太麻烦您了吧,先生?”

“无妨。七小姐,回去吧。”他闲适地站着,月光洒满全身,月白的衫子几乎要融进这清澈的月光中。

时辰已晚,夜色早浓,初夏也不敢再耽搁,道了句“告辞”便抱了小猫慢慢离去。行至门口,犹豫了片刻,方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他刚刚转身的背影。初夏静悄悄地比出口型:“陶先生,晚安。”

抬手刚在门上敲了两下,大门就被人用力地拉开,露出那张着急的清丽脸庞来:“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真真儿是急死人了。”

初夏跨进门槛,安抚地对她一笑:“墨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墨镯一边关门一边继续唠唠叨叨:“小姐啊,您以后要是再出去的话,好歹也要把墨镯带上啊,没得叫人一直这样担心。”

这丫头,和奶嬷学得越来越能念叨了。

初夏心虚道:“我只是在府里走走,不会有事的。”

“小姐,话不能这样讲……”

开始了,最重要的是,瞧她这势头,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初夏叹了一口气,难得开口拆她的台:“墨镯,我累了。”

墨镯一愣,顿了一下,一面暗骂自己粗心,料理不周,一面忙领了小姐到房间,伺候她睡下,吹了烛,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掩上房门。随后再到院子里各屋查看了一遍,这才回房歇下,此种细况,自是不必再提。

初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明明身子已是极倦的,脑子却非常清明。

反正也睡不着,初夏索性披衣而起,将蜡烛点燃了,抽出金簪挑掉凝结的烛花,把烛火剔得亮了些许,静静地坐在桌边。

桌上摆了一面青铜镜,镜面微现混浊,镜内是一片幽暗昏惑的世界,寂静无声。脸上莫名地发烧,少女将左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手心似乎残留着先生手掌柔软的触感和冰凉的体温,虚幻而又真实,令人仿佛坠在梦中。

陶先生美得惊心动魄,兼又举止风流温柔,优雅有礼,是那样美到极致的男子。

她一生从未见过和他一般的男子。

他就像是一个谜,也许他真的就是一个谜,或者说,是一场戏。他的身份来历被一团迷雾重重遮掩,连姓名也无从知晓。可是当她初遇这个谜之时,便心甘情愿地为他倾倒,为之付出了整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