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爽!

一声长长的传报,惊得所有人动作都顿住。

板车下一直闭目凝神听着动静的景横波,霍然睁眼。

一瞬间连胸腔都似乎痛起,泛着昨夜新鲜灼热的密密血沫。

宫胤!

他没死!

那一刀竟然没能杀了他!

还是他其实快死了,却支撑着巡视九门,安定局势?

他此刻到来,为的是不是追缉她?

到底不能放她自由,见她死才心甘么?

嘴里泛上苦涩的滋味,微带腥甜,似乎又是昨夜风雪中事件重演,那个从不让她失望的人,最后给她狠狠一刀。

这一刀刀势连绵未绝,势必要斩了这夜的雪么?

四面都静了下来,她听见伊柒等人微带怒气的呼吸,听见那闹事的将领收枪迅速退回,听见铁星泽快速避向马车后,听见人群在慢慢散开,俯伏于地。

“我不要跪他……”七杀小小声地说。

伊柒立即挨了拥雪一脚。

沉默的,似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姑娘第一次踢人,惊得伊柒腿一软,真的跪下了。

“想死自己死,别害我大波!”拥雪声音狠狠。

六个逗比师兄弟其实也无所谓跪不跪,看见伊柒跪下去的姿态很好玩,顿时你踹我一脚我踹你一脚,把各自也给踹跪下了。

景横波已经做好了七人暴起的准备,谁知道竟然就这么给拥雪解决——这叫一物降一物?

这群人都是围着景横波的板车跪的,做好了随时将她抢出去的准备。

景横波自己却在神游。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逃也逃不掉。她发现现在自己心情,居然是闲散的。

四面寂静,只有风吹碎雪的沙沙之声,景横波茫然地透过板车缝隙看着外面,一片青色的城墙,露着土黄的地基,点缀斑驳的雪,城墙边似乎是个摊子,有个瓦罐静静地冒着热气。

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耶律府吃过的瓦罐汤。

“……也许你看宫胤,各种奇怪各种不配为人夫君。可是我告诉你,他要么对我不说话,要么说的不好听,可说出来的到目前为止都是真的;他很少笑,大部分时候对我冷着脸很讨厌,可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是真心的,是因为我通过了迎驾大典笑的;他不喜欢的人有很多,可以说全天下都是敌人,甚至我现在也不确定他到底喜欢我多少,可是我觉得,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真的。”

“好比这菜,有点像我们那佛跳墙。你知道你这一锅菜为什么这么香?因为这里面每一样原料,都是真的,高级的,不含水分杂质精工细选过的原料,所以才有了这一锅汤菜的好滋味……情感,也是这样。”

这一生最初坚执信任,最终被命运证实错投的情感啊。

恰如这一锅里,被无数次添加又煮沸的汤。

水深火热,翻腾颠倒,最后入饕餮者之腹。

她忽然眼睫一颤。

看见了一匹雪白的马。

从她的角度,还可以看见骑士雪白的长靴,垂下的雪白衣襟,衣袍很薄,因风飘拂如淡云。袍襟上,没有垂落任何时下男子常佩戴的香囊玉佩。整洁利落。

她知道这人会有玉带束得极细的腰。

她知道他的衣裳从里到外都如雪,都轻薄。

她知道领口会有一枚珍珠,一般都是淡金色。

她恨自己的知道,做不到轻易忘掉。有些记忆太深刻,镂在心版上,想要抹去,先得撕筋扯肉,鲜血淋漓。

从策马的姿态来看,她遗憾地发现,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姿态笔直。

看来确实没事。

她再一次在心底涌上练武的迫切渴望。

那匹马缓缓靠近,他竟然往这边来了。景横波清晰地听见七杀的呼吸越来越急迫,伊柒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板车下,随时都可以将武器抽出。

景横波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一抹白影,两丈、一丈、半丈、三尺、两尺……

气氛已经紧绷得快要爆炸。

伊柒的武器已经抽出一半,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乌黑的刃面。

宫胤忽然停住了。

就停在景横波板车之侧,离景横波半尺距离。

伊柒的肩膀僵住,以至于差点抽筋。

景横波紧紧盯着宫胤的靴子。

这么近……这么近……

手边就有防身的匕首,一刀就能捅到他,她出刀的技巧,足可以让他从此残废。

手指慢慢弹动,抑制不住的欲望,指尖一翻刀已经在手中,在黑暗的夹层翻转出一道明光。

光芒里忽然闪过往昔一幕。

“你是打算剥兽皮还是人皮?”

“注意关节。关节!”

“三分处入,好,对,起!”

“这一百只兔子狍子,你今天负责弄完。”

“宫胤,你教我的好像不是剥兽皮手法耶,不会是杀人手法吧?小心我练熟了,宰了你。”

“你尽可试试。”

黑暗中她忽然泪流满面。

那些留存在过往里的,明明美好却已经残破不堪的记忆。

板车底粉尘落下,混杂着泪水灌入唇角,她狠狠咽下,不想忘记人生里每一段滋味。

宫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板车,他似乎在看城门。

随即景横波就听见蒙虎的声音,长声传令,“玉照与亢龙换防,最后一批出城者出城,一刻钟后,闭城门!”

随即大批大批的士兵奔来,都是白色制式皮甲的玉照士兵,取代了亢龙的位置。

七杀和铁星泽等人都舒了一口气,赶紧推起板车跟随出城的人流,景横波眼睁睁看着板车以极快的速度,离宫胤越来越远。

现在想杀他,也做不到了。

失去了这次机会,也许以后天涯永不再见,这一生的恨和爱,只凝固了昨夜皇城广场的血,永远留在了帝歌。

他在城门前,她在板车内。他在光明里,她在黑暗中。

越离越远。

景横波闭上眼睛。

不出手是对的。当他人为了她的性命甘愿委屈自己,她又凭什么不能为了他人的安全抑下杀机。

眼看将出城门。

忽然城门口一阵震动,似乎有军马逼近,地面撼动隐隐。地平线上几骑泼风般驰来,马上骑士还没到达城门,已经滚鞍下马,气急败坏地长声传报。

“报——燕杀军称其主被冤,要申诉于国师驾前,现已逼近城门!”

不用他喊,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看见,那一片烟尘滚滚的地平线上,忽然就出现了风一般的燕杀军。

这么冷的天气,依旧皮甲,裸胸,粗壮的手臂青筋贲起,不骑马速度竟然也如奔马迅速,眨眼就逼近城门前。

“关门!”

守城门的士兵立即关门。沉重的双开城门缓缓合起。

此时景横波的板车正在城门中央!

而来势极快的燕杀军阵列中,忽然就跃出几骑,骑士们彪悍壮硕远超一般燕杀士兵,声若洪钟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