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3页)

她从指缝里偷偷瞧他,眼看他神情有些不对,立即又哭开了。

“呜呜呜童养媳好苦啊,半夜要起来打猪草、喂猪、挑水、烧饭、洗衣裳……”

五六岁的童养媳能做这些吗?看她穿着虽然平凡,但也着实不像农家孩子,怎么满口农家生活?

“你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要做童养媳……”她拉住他衣襟撒娇,将鼻涕擦在他衣角,他咬牙忍住,当没看见。

“怎么帮你?”他盯着这个小鬼,思考着如何把她拎起来,交给守城的兵丁。

不用愁她的安全,财主家的胖儿子一定会被她先折腾死的。前提是有财主敢娶她做童养媳。

“呜呜呜你帮我找我爹,找到我爹我家日子就好过了,我娘就不会卖我了,我就不用才六岁就去做童养媳了,呜呜呜我命好苦……”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倒在他身上,他不得不向后让让,不知不觉已经被她推倒在地,她顺势悲悲切切地哭着,爬到了他胸口上,揪紧了他的衣襟。

他半躺着,望着天,思考要不要直接送她上城头。

那娃娃还在哭着,难为她眼泪那么充沛,哗啦啦竟然真的湿了他的衣襟,那一处潮湿贴着心脏,心也似忽然凝了冰清的露,氤氲了些许的湿气,淡淡的温软情绪突如其来,他忍不住问,“那你爹在哪里?”

她忽然砰一下趴倒在他身上,嘴唇儿贴上了他的脸颊。

他浑身一僵。

柔软甜蜜的香气,软润柔腻的肌肤,是天上的云团儿,最温软的细羽,最甜美的豆沙香蜜馅儿,茸茸地簇在脸颊,软软地腻成一团。

心似在瞬间烫了烫。

随即便听见这小妖精,在他耳边吹气,软软黏黏地道:“就是你呀。”

“……”

一道惊雷劈下,也不会比此刻更令人眼前发黑。

他竟一时手软,脑海中嗡嗡作响,忽然发觉身后似乎已经静了太久。

他僵硬地抱着怀中的小身体,僵硬地缓缓转头。

身后,不知何时立了她,在她身后,居然还有一张镶金嵌玉的拔步床。

女娃娃眼泪说没就没了,欢呼着跳起来,向她奔过去,“娘,娘,阿回搞定了!”

她一手揽住,笑一声,“点赞。”转头,凝视着他。

他慢慢坐起,看着她,再看看那含笑嘻嘻看着他的女娃娃。

她,和她和她的女儿?他的孩子?

他忽然竟有些晕眩。忍不住闭上眼,不知是欢喜还是酸楚,在神魂间荡漾,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等心潮好容易退却一波,再睁开眼时,巍巍帝歌城门似要倾倒,月光清亮地照耀在洁净的大道上。

这月光,跨越十年相识,六年分离,此刻终于同时落在彼此眉尖。

多少年分合的风霜,染白这一夜的月亮,彼此在对方眼眸中看见时光,一霎滔滔。

相爱太急,而时间太短,要如何珍重现在?

他缓缓站起,雪白的衣上银色的发,与长草轻飏。

她抱紧女儿,毫不避让迎着他的眸,这是等待,也是宣告,跨越六年岁月,再不允许爱情分离成楚河汉界。

银河光辉灿然流转,一瞬仿佛千年。

他忽然慢慢伸开双臂,迎着她,和孩子。

她的泪,一霎盈满眼眶。

眼前摇曳那年,凤来栖初见的暗室,铜镜里现出他清冷眼眸茕茕白影,他的手心按住了她手背,她在一怀慌张里,听见他那般冷静而又从容地道:

“准你逃三次,陛下。”

她微微笑起来,退后一步,抱着女儿,坐在了那张准备好了许多年的,出嫁用的拔步床上。

昂起下颌,道:

“准你睡一生,夫君。”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