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深情(3)

战况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境地,很明显敌人还是有补充,只是不太充足,但炸药的大量到来,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的内城城墙,绝对经不起这样的攻击。

“赵十三!”太史阑厉喝,“带景泰蓝走!”

赵十三二话不说,扛起景泰蓝就跑,一边对李扶舟道:“先生,拜托你照顾好太史阑,这是国公的请求!”

“无需他请求。”李扶舟轻飘飘地道,“我自会做到。”

“我不走!我不走!”景泰蓝在赵十三肩头拼命蹬脚,扭回身向太史阑伸出双手,“麻麻!麻麻!”

“听话!”太史阑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清晰,“我马上就来!”

“你骗我!你骗我!”

“我若骗你,罚我们永不相见!”

景泰蓝“哽”地噎了一下,被那句可怕的话给惊住,也没来得及想这两句话的逻辑和意义有什么错误,已经被赵十三趁机裹到怀里。

他努力地向地上的小映伸出手,“跟着我!跟着我!”

好在容楚的护卫们现在知道这个小姑娘对于景泰蓝的重要性,顺手也拎起了小映,小映绝望地回头看城头,终于忍不住落泪,“我爹爹……我弟弟他们还在城里……”

景泰蓝望望她,对着赵十三张了张嘴,最终没有提出要赵十三回城救小映亲人。

小小孩子,忽然就懂得了生死之前的取舍。

赵十三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大脑袋,第一次感激太史阑对景泰蓝的特殊教育。

摸完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摸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脑袋,这一摸就是杀头大罪,惊得脸色发白赶紧放手。

景泰蓝却把大脑袋扎到他怀里,呜呜咽咽地道:“叔叔,多谢你……”

赵十三怔了一怔,忽然鼻子一酸喉头一哽,勉强清清嗓子,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护卫结成队形,抱着两个孩子,寻着城上人少处向下冲,小映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小脸微微发青,“弟弟……好多死人……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我们是皇帝的子民,他不管我们吗?”

“不!”景泰蓝大声尖叫,“他没有!他在!”

小映被他难得的尖叫惊得一跳,愕然“望”着他,景泰蓝却瞬间从激动中平复过来,颓丧地低下小脸去。

“皇帝……”他嘟囔着,“皇帝有什么用……”

风掠开赵十三的衣襟,一副衣角拂在景泰蓝脸上,带血的腥气,景泰蓝艰难地拂开那片布,自刀光剑影,滚滚烟尘里转头,看见城墙上屹立不动的太史阑。

这是相遇之后,他第一次被迫离开她,在很可能生离死别的危境。

孩子的眼睛里饱含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皇帝……”他喃喃道,“我要做一个……一个真正的……皇帝……”

城墙上,太史阑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景泰蓝远去的方向,而李扶舟,则一直注视着太史阑。

“我们……也走吧。”他道。

太史阑转头看他。

她眼神里没有谴责,只有询问,即使听见这样的话,她依然不意外或暴怒。

李扶舟忽觉极爱她这份冷静,又极恨她这份冷静,爱的是那样的独特和坚毅,雪山之上的冰晶花,恨的却是心里明白,在另一个人面前,她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可她还不知道。

那样惊涛般的爱和恨,不过一霎那,随即他又微微笑了,如太史阑一贯的冷峻般的一贯亲切。

“你已经尽力,但无力回天。”他道,“留在这里,不过多一具尸体,援军……不会来了。”

太史阑转头去看底下忙碌填炸药的西番兵。

“我知援军不会来。”她道,“但我又觉得,援军,一定会来,只要我坚持,再多一刻。”

她目光越过北严的外城,落于之后迢迢山海,恍惚里总有急速的马蹄声,向这个方向奔来,恍惚里有人一直对她说——等我,再多一刻!

所以明知道希望渺茫,她依旧在等。

李扶舟望着她的侧影,她的眸子里,难得地露出一丝迷茫的期待,那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软,是战地里摇曳的玫瑰,向着朝阳的方向。

谁会是她期待的日光?

他微微闭上眼睛。

随即他听见太史阑,轻描淡写地道:“今夜,我要去西番大营。”

“我只望她能再多坚持一夜。”马上的容楚,此刻正对周七皱着眉,“还有,我希望她不要发疯,干些我不愿意看见的事儿。”

“很快我们就可以赶到北严。”周七在看地图。

“可惜能带走的是步兵,耽误时辰。”容楚微微叹息,又看看西南方向,“我始终觉得,西番能够突袭北严,必定有捷径密道,只要那密道存在,就能一直给西番提供补给武器,对北严极其不利,可惜我实在来不及,从天纪赶到北严方向又不对,不然该先去截断那条补给道的。”

“一个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周七在看地图。

“常大贵麾下一万军,分拨给你们调派,作战计划老样子,你们自己决定……”

“主子你最近特别啰嗦。”周七在看地图。

容楚一僵。

好半晌他微微笑了下,有点意外,有点自嘲。

“你家主子……”他悠悠地道,“难得傻一次,你就莫笑话了。”

“就怕傻了还没结果。”周七将地图一收,抬眼看北严方向,“我们先前遇见了周围的武林人士,他们说李先生已经进城,现在应该在太史阑身边。”

“那很好。”容楚淡淡道,“扶舟在,太史阑安全无虞,我放心很多。”

“有人说,李扶舟让武林人士给他做后应,自己独闯大军救太史阑。”周七总结,“去得早,时机妙,表现好。”

“你是不是想说……”容楚斜睨着他,“太史阑心动摇?”

周七不说话。

容楚轻轻抚着自己衣袖,珍珠白的袖口已经微微有点脏,这几天风尘仆仆马不停蹄,他连衣服都没时间换,这对于一天要换三次衣服的奢靡国公来讲简直是破天荒的奇迹,他盯着那处污垢,眼神却有点飘,好像注意力全然不在这里。

“我只做我想做的,并且一定能做到,而无需在意其后结果。”半晌他道,“如若是我的,那必然是我的,如若不是我的,我容楚做了自己想做的一切事,也不负这一生来过。”

一弯月色曲曲折折透过灌木丛,落在他脚下,照亮前路如流水,是江,是河,是海,或者有太多转折,却无限宽阔。

周七默不作声,看了看主子在月色中分外冰清的侧影,双脚一蹬马腹,快速驰向队伍之前。

“前锋听令,急速前进!”

夜色更深,攻击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