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谁为谁,守尽流年

世间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譬如洛栖,尽管求得灵药也无法解去那身素白;譬如相访,即便是天帝轩辕的义女,也是去不得天宫,行不得人间。

今日是相访的寿辰,同时也是王母山二公主穗喜的寿辰。整个王母山都张灯结彩,从赤水河边远远望去,热闹非凡。

相访托腮坐在自己的洞顶之上,轻声呢喃着:“做这凤族长辈当真不易,九个孩子谁寿辰都要照顾到,哪路神仙邀请下要倾巢出动,不像我这,始终如此清净。”

脚下白沙漫漫,近了凤凰大寨便是繁花朵朵,合了蕊像一只只睡着的小凤凰。再远便有些观之不清。

相访抬手,也不知心情如何,有些复杂,一则觉着除了洛栖这死孩子,换个人来她的洞府是相当不习惯,一则却又极其的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她眯眼看着天边,只闻见一股清新的水汽,正从远方扑来。

若洛栖在,当会说今日的相访真是美艳无双。一件软紫色轻薄纱罩在外头,内里是件精致的绣花长裙,光裸的足上套着几串紫檀香木制成的珠串,轻轻晃动,香泽满鼻。

相访深吸了口气,耳听着水泽奔腾的声音愈近,忽然挽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来了?

“远方的英雄啊,你踏空而来。

身负云霞,脚踩波澜。

行云布雨,亘古战场。

峥嵘岁月,披金戴甲。

尔耳长天,化身千万。

谁与天下,应龙姬苍。”

悠扬的歌声在碧海蓝天之上飞扬,而当最后的尾音收在唇边之时,相访已然含着笑意,凌空飞起,落在了一个男子面前。

着一身惯常穿的玄色长衫,长发披散,细致的龙纹在衣裳上流淌而过,原本矫健的身姿被收的曲线迷人。五官清俊逼人,唯那一张不太爱笑的脸,在听见这婉转动人的歌声后,有了微微变化。

细雨濛濛欲湿衣,鼻息之间皆是湿润的感觉。

相访执起他的长发,轻声嗔道:“你今日来的有些晚。”

姬苍点头应了声,“天上诸事繁忙,若不是今日……”

相访眸色微凉,紧紧接道:“若不是今日是我寿辰,你怕连这点时间也抽不出来对吗?”

姬苍无言。

应龙姬苍,当年的黄帝如今的天帝轩辕麾下一员猛将。

其为水神,与相访正是相克相生之命数。天命为灾,其所到之处皆为旱地,这是女魃相访的痛楚,所以只能将自己困锁在方寸大的空间中,度日如年。

这些年若非有洛栖的相伴,相访甚至觉着自己的人生恰如行尸走肉。

而这些年,若非有这一天的相盼,相访亦是对未来毫无挂念。也只有在见到应龙姬苍的时候,她才会觉着自己是鲜活的生命。

那些雨滴揉着芬芳,渗入了心底,以至于看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相访心情忽然又好了。

她戳着姬苍的胸,柔声说:“义父让你带来的礼物呢?”

虽贵为天帝义女,却从未有机会上天。每年寿辰,便是姬苍奉命下界为相访送礼物。

今年的礼物是一盏水雾长明灯。金黄琥珀蟠龙吐莲花的灯盏形状,莲花之上时刻弥散着水雾阵阵,姬苍说:“去年你说想要个带水的挂在屋里,帝君便着人准备了这个。”

相访面泛红晕,斜眼睨了他一下,轻声说:“怕这是你自己准备的吧?”

“当真不是。”姬苍解释了句,却又觉着相访太过聪明,往常也没有能瞒过她的,索性又不说话了,直到那软软的身子靠了过来,他僵硬的接过,只觉芳香满怀,酥软入手。

“今日不要急着走好不好?”相访不以为然的继续拥着他的腰。

姬苍沉默半晌,总算是吱了一声。他若是不应了,恐怕相访会勒的愈重,小腰要紧。

“你那个好友何时来?”姬苍忽然问了句。

洛栖?相访好奇的蹙眉,“为何每年只要她来,你就定要走呢?”

姬苍又是一阵沉默。

相访只好软绵绵的倚了过去,抿唇笑了笑,“依我看,她今日不会来了。”

姬苍松了口气。二人此时来到赤水河边,虽然有封印在身,如相访这么谨慎的人,却也不会走这么远。如今姬苍相陪,她才像一般女孩那样,笑的照常的妩媚动人,却也惬意自然。

相访摇首轻言慢语的说:“她这几日寻了个真心人,怕是没空来理会我了。”

“真心人?”

“就是天界那位月华上神,命寡人美性子听说也极其真诚,把我的小洛栖哄的云里雾罩的。”相访捧着心口,自己这小姐妹就这般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好生心疼,“你瞧着这些日子也不在,便是又去了天桓山了。”

姬苍沉吟片刻,只问了一句:“你当真如此在乎她?”

见他这般认真,相访也不觉收了笑,“那是自然,你每年只有一日可以来看我,我的世界都是她说与我听的。”

大荒千奇百怪。世间无数好处。她所能看见的,都不厌其烦的,与自己一遍遍的说。说到后来,自己习惯性的话唠、自言自语,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相访而变的。

姬苍半晌终于扔出了一句话,“那你就与她说,帝君恐怕要对月华出手,蚩尤叛乱在即,月华怕是要做先头军去送死了。”

而洛栖此时,却真不是如同相访所说,与真心人在一起。

她正站在凤凰大寨前,看红色灯笼从凤族儿女手中,一盏盏升起,自动悬在空中煞是好看。穗喜与杜泽不同,自来与她感情也算交好,所以一时间虽然惦记着相访那边的孤寂,却只能暂且先留在寨中不能外出。

往来友好的神仙们,皆是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来了。有掌管亡灵升天的灵官;霜雪之神青女;太真夫人、云华夫人携手而来;还有西王母派来的使者……觥筹交错,软侬细语的女子、豪爽登门的男人,将整个凤凰大寨充斥的满满当当。

洛栖托腮坐在大檐角伸展的堂下,看人来人往,心中亦与相访一般得色,“阿爹阿娘真是太累,八个兄弟姐妹但凡个寿辰的,都要如此铺张。好在六姐姐杜泽早早嫁出,省了个麻烦。”

好吧,她承认,她也有些失落。总归在这时候,她是想一个人静静的。

耳边忽然飘来个女子兴奋的声音,“瞧,月华上神来了!”

心惊肉跳之余,她忙慌抬眼。只见朗朗长空,两袖清风踏月而来,云卷天舒处,那身青衫流风色,已无他人入眼。月华上神,此刻当能悟得几分真谛,清辉明光,倜傥无双,天风吹袖处,无端的有清新芳香入鼻,不是凤凰花的浓艳,也非紫檀花的淡雅,而是一种渗透人心的清爽,让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