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结局(四)

这故事未必有几分引人入胜。

卫甚只站在原地看着。

看着国师步步行来,坐在床边,他伸手去抚摸水晶棺的边沿,一寸寸让它印上指腹的温度。

可落在卫甚的眼里,许多景象都变得奇怪。

国师的脸在那方星海之中,竟是与他梦中的那个人完全相同。

包括那一颗眉心间的朱砂小痣。

分明总带着眉眼含笑的风流,却偏偏在这方星海里化为有别往常的脸。

这张脸,无情寡欲得很。

就像在梦中初见。

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无情观世的冷淡。

唯有那颗痣,像是要在灰暗中增色般,一点点盛绽,力求将那点绯色刻入世间,执着的在那张寡情的脸上,映出半分柔情。

眼前的景象足可说震撼。

卫甚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会将人与人自己,变成两个模样。

床榻之外的国师身穿白衣,圣洁出尘。

另一半却身着玄色道袍,腕上挂着一只翡翠玉镯,左袖袖摆的铃铛也焕然曳动,泛着零星的蓝光。

奇特的是,那只铃铛真的与往常不同。

往常它随风而走,随着风而响动。

在这星海结界之内,没有风,它却飘荡而起,如一面风筝般逡游星河。

国师轻轻将它收回,拈在指间。

那光芒黯淡了片刻,又像是被什么所吸引般,宛似飞蛾扑火的向他涌来。

国师便看着它道:“我的爱徒……随我修行数百年。”

他在结界之中的神情寡淡又清冷,每一寸肌肤都像是不化的冰雪。

“他有不得不报的血海深仇,一生都在追究这份仇恨。”

国师的声音又低又沉,他说——“他随我修行数百年,始终没有放下仇恨,不仅没有放下仇恨,他也没有放过他自己。他宁肯与仇人同归于尽,宁肯在同归于尽之时——”

“刺我一剑。”

于国师而言,这段过往其实不过过去区区三百年。

可每每追忆,那一字一句,每一个画面,都像是永远也无法谅解的噩梦。

国师站起身来,他退后些许,那张薄情的脸瞬息变得温柔。

然而他的声音依旧让人觉得冷。

他说:“我这么想救他,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到头来,他却告诉我,他这一生唯一的意义,就是复仇。”

“他刺我一剑,让我眼看着他殉剑而死。呵……他的确如家族传言那般,将世间最为可怖的凶剑铸造而成,也的确如他所想那般,以自己的方式杀了那些仇人。”

国师叹息着笑出了声:“殉剑该多疼啊……可他的所有疼痛,都不如我痛。”

“所以我缚住他的魂魄,将他囚于这只铃铛中,让他一直跟着我踏山川四海,见无数风景。直到,我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卫甚直觉这想通的事情并不算什么好事。

他看着国师温柔的面容,脑海中却仍挥散不去那张寡情的脸。

那张脸就好像天生在为主人的无情无欲做见证。

可偏偏,无情无欲的人,极不寡情的动了情。

国师的言语也正正印证了他的直觉。

国师说:“我当然要复活他,从一开始我就这么想,只我一直没有想好到底复活他是为了什么。后来我发现,我一定要复活他,因为我要他比我更痛,我要他重新过一次相同的人生,然后杀了他。”

“这是第三百年,还有三个月,我就能将他复活。我如此辛苦保存他的躯体,就是为了那一天。”

卫甚眨了眨眼。

他委婉发问:“所以你是想要我的命来复活他?”

国师似笑非笑地看他片刻,将铃铛放在唇边落了个吻。

国师说:“不,复活他其实并不困难。我想复活的人,就一定能活,所以……我要你的命,不是为了他。”

“那是为了什么?”卫甚又问。

国师这一回倒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国师的答案简单而直白,却超过所有卫甚所想的可能。

——那个答案是:“为了救段西湘。”

这些事情的原因归根结底究竟如何,卫甚一概不知。

他只觉得所有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以为的事情似乎并非如此简单,他看透的其实也只是一个表象。

卫甚被国师带到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那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灯,却偏偏亮得宛似白昼。

卫甚就被带到这个地方,他能认出前方的桌案背后的墙上画着一个阵法。

也许是很信任自己的能力,又或许是觉得卫甚绝对不会逃跑。

至始至终,国师都没有出手控制他。

国师只道:“我说过,段西湘快死了。他时日无多,我思来想去,也唯有你才能救他。”

卫甚听罢,也没有问为什么是自己才能。

他反而问国师:“你要我做什么?”

国师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眼凝视他片刻,突然道:“你不怕我在骗你?”

卫甚:……

是这样的国师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甚寻思,反正打也是打不过的,逃也是逃不掉的,君不见承韫荒啪叽就变成了一具白骨,自己是多疯狂才会想着挣扎。

既然挣扎也没有用,那不如见招拆招。

所以卫甚一脸认真地回答:“不怕。”

因为事到如今,怕也没有用了。

国师便点了点头。

国师道:“昭仪娘娘,在段西湘告诉我他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很想见一见你了。”

卫甚:……?

“既然你如此想救他,那在此之前,我需先向你说一件事情。”

卫甚被符箓牵引着坐在了桌案前,背对着那面阵法,他抬头看向一身白衣的国师。

莫名觉得这个场景,竟和梦中缓缓重合。

国师道:“段西湘说,你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纵然抛却曾经的所有。”

“……是。”卫甚回答,“我告诉陛下,只要有他在,我可以永远在这里。”

但永远是一个很没有终点的假设。

在漫长的岁月里,谁也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

因为每个人的岁月都如此有限。

国师便笑了起来。

他道:“那就先说说过去的事罢。我收买了绿腰,原本打算让她利用一切可能盗取那把匕首,可惜她始终不知道匕首藏在哪里。更可惜的是,段西湘很快就发现我有此意图。他当然舍不得让我杀了你,所以他阻止我见你,他用无数种方式阻碍我关于你的卦象——不过,我复活了承韫荒。”

“承韫荒是一个死人,他本身就是具白骨。他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自然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段西湘所发现。我骗他,说我对段西湘下了毒,我知道,他迟早会遇见你,这般,你必然会向段西湘求证。只要我抓住时机与你碰面,那我就有无数种方法向你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