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走出林家,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程程有点担忧地望着我,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许久,她才开口:“听说林尚走的时候,并不是很痛苦,像是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还挂着笑。”

我靠在车窗上,闻言也仍旧没有动作,只是呆滞地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

是的,我认识的林尚一直都是笑着的,眉眼间一股子让人忍不住亲近的落拓和善意。

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雨夜,他撑着伞慢慢地走到蹲着的我身边,我一抬头,就看到他那张笑脸。

他要我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我皱着眉头,伸手就将他推进了身后的湖水里,他湿淋淋地爬上岸,说没有拒绝便是默认的时候,还是那张笑脸。

甚至平日里我和他吵架,骂他,打他,踢他,踹他,甚至故意和别的男生亲近,他也是任由我欺负,望着我的,依旧是那张笑脸。

可是,这样的林尚,却最终在我的面前哭了。我没有骂他,没有打他,没有踢他,也没有踹他,我只是冷冷地挤出四个字,我们分手,连个“吧”字都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

我到底是怎么狠得下去心的呢?

“乐遥?乐遥?”程程的声音在耳边渐渐大了起来,我回过神,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快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

她瞪了我一眼,侧过身子盯住我:“你要不要回家看看你妈妈?”

“不去。”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程程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我扭头望向了窗外,最后也只得放弃,发动了引擎。

所谓的接风洗尘宴也不过只是大家聚一聚,程程本来坚持要在五星级大酒店,我数了数指头,觉得三个人就去开包厢,实在有些暴殄天物。最后她只得顺了我的意见,直接将车子开到了烧烤店。

我们到的时候,坤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仍旧高高瘦瘦,衬衫穿在身上松垮垮像块抹布。当然,每次这么形容的时候,他都会狠狠给我一个爆栗子。

见到我们,他起身朝我迎了过来,嘴里吐出一串鸟语:“I miss you so much,my Penny!”

我嘴角一抽,送出两个卫生球:“神谁病!”

坤子撇了撇嘴:“我这不是思之若狂吗?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这么多年了,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我还没发话,他已经握住我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这才惊呼出声,“啊呀,我说程程,你怎么不好好给她洗个脸,看她妆花的!”

我低头对着油光鉴人的桌面照了起来,坤子急忙拉住了我:“我说程程啊,镜子也不给一个!电脑桌面还能当镜子使使,这桌面哪成啊!”

程程无视他的话,递了一张湿巾给我:“都是刚才哭的,赶紧擦擦。”

我就说嘛,我又没化妆,怎么可能会花了脸呢?我这种天生丽质的人,需要化妆品来伪装自己吗?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坤子又开始拉住了我的手,长吁短叹道:“乐遥啊,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你真想当林妹妹啊,可惜我不是那宝哥哥哟。”

一忍再忍,实在忍无可忍,我伸手拍掉了他的爪子,回头问程程:“我不在,你是怎么看着他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受?性向变了?不喜欢姑娘改喜欢男人了?”

“喜欢你二大爷!”坤子习惯性地伸手给了我一个爆栗子,然后懒懒地坐回到椅子上,掏出一支烟点燃,装模作样地徐徐吐出烟圈来,“让你见识见识爷的男人味!来,妞儿,跟你姐打个招呼!”

我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默默坐着个小姑娘,黑黑的齐刘海,乌溜溜的黑眼珠子,小鼻子小嘴的,跟瓷娃娃似的。她听到坤子叫她,急忙站起身朝着我抿唇一笑:“乐遥姐,我是施维。”

这一看就是活生生的九零后啊!这小子!

我赶紧发挥姐姐的风度,跟她互相握手致意之后,还安置她坐在坤子和我之间,以表示我的和善亲切。后来在程程点酒的时候,我还特意给她要了一盒酸奶,谁知道她小手一摆:“乐遥姐,我能喝酒。”

程程问道:“那你是要喝菠萝啤酒吗?”

施维不理会她,直接看着坤子说道:“坤子哥哥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程程挑眉,扬手要了四瓶二锅头,直吓得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这是坤子前前前前前前前女友和现女友之间的纷争,我本不该参与的,可是我嘴巴贱,想到了她们俩之间这种敏感的关系之后,扭头问坤子:“这是你第几任了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语气明显就是护着程程啊,看着施维憋红了的一张笑脸,我有点心生不忍。倒是坤子气定神闲地扫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揽住了施维的小肩膀:“施维是坤子我最后一任女朋友。”

程程忍不住喷出一口酒来,我也只好讪讪地跟着笑了,抬脚就在桌子底下狠踢了坤子一下,就你丫那张嘴会忽悠人。大家都当玩笑话,却没想到,这句话还真给他说准了,倒不是说施维真的成为了他的命中注定,而是此后的坤子,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我环顾了一下四个人,然后后知后觉地开口:“我林乐遥是不是混得太差了?好不容易回趟国,怎么就你们两个给我接风?就算带上一个施维,那也才三个人,程程,你当初准备定五星级酒店的大包厢,是想消遣我来着吧。”

程程尴尬一笑:“哪成啊,本来不还有一个祁嘉吗,结果她放我鸽子,妈的,不提那小蹄子,一提我就来气儿,要不是看你面子上,我还真不想联系她。”

“这都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那么记仇呢。”我摇了摇酒杯,时隔两年没有碰过二锅头,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口。

程程倒是被我这云淡风轻的口气给惹谁了:“她抢我女人的男人啊!这多大的仇啊!能说忘就忘吗?”

我理清了她口中女人男人的关系之后,差点被酒给呛着:“她当时不是不知者不罪吗?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是我先甩了林尚的,又哪来抢这一说。喂,喝酒啦,陈年旧事就算了。”

程程本还想再说什么,被我一杯酒给堵住了口,她干瞪着眼咕嘟咕嘟灌了一杯,然后打了个酒嗝道:“林乐遥啊林乐遥,你丫的现在给我装,等明儿个我看你哭不哭!”

我干笑一声,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白开水一样的酒。

明天,就是林尚的葬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