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情(第4/31页)

“过几天,您可一定来,噢?”新月说。

“哦,一定,一定,在翻译当中遇到什么问题,我还要找你商量呢!……”楚雁潮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车子开走了,穿过林阴小径,开出医院大门,往左拐,经东单驶上了宽阔的长安街。

天气好极了,碧空澄澈如洗,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骄阳下熠熠生辉,天安门城楼上红旗招展,马路上空悬挂着一道道彩绸的长链,不知刚刚迎接了来访的哪位外国元首。

如果说,新月入院的时候太仓促,太凄惨了,那么,这次的出院却很安然而又很有气派,小汽车在彩旗下飞驰,像迎接贵宾似的。

车子沿着长安街一直开到宣武门,然后拐入槐柏树街,向南驶去……

“博雅”宅门前,韩太太和姑妈已经望眼欲穿。

“新月,我的命根儿!你可回来喽……”姑妈的欢迎仪式是抱头痛哭,好像久别重逢。其实,这一个多月,她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娘儿俩常见面。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也轮番去探视、去照顾新月,家里倒比医院里冷清。

新月俯在姑妈的肩膀上,也哭了,她实在是想家了!

“得,甭哭,”韩太太抹着泪说,“孩子好容易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是喜事儿!”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进了门。

韩子奇出于礼貌,得陪着司机在上房客厅里喝茶,说话儿,别的人就都簇拥着新月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窗明几净,方砖地精心地擦洗过,雕花隔扇纤尘不染,床单是刚换的,天热了,换了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为了迎接新月归来,家里是花了一番工夫的。

“还是家好啊!”新月坐在自己床上,发出深情的感叹。

“这都是淑彦给你收拾的!”韩太太笑盈盈地说,“这些日子,家里躺着一个,医院里躺着一个,淑彦两头儿跑,把这孩子累坏了!”

“咳,这算什么?”陈淑彦扶着新月的肩膀说,“新月把我当成亲姐姐,我还不什么都是该做的?伯母,您老是这么客气……”

“好,不跟你客气!”韩太太爽快地说,“淑彦啊,你往后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下了班儿就往这儿来,跟新月住这屋,夜里吃个药啦,试个表啦,好照应着她点儿,比我们这两个不认字儿的老太太强!”

“这太好了,”新月拉着陈淑彦的手,“妈想得真周到,我就愿意让淑彦陪着我!”

“淑彦今儿就甭走了,我这就做饭去,给新月换换胃口,在医院老吃不搁盐的东西,哪儿成啊?”姑妈又要开始奔忙了,说着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姑妈,”陈淑彦叫住她说,“现在您还得少搁盐,大夫嘱咐了……”

韩太太笑着说:“瞧瞧,说话儿真跟个护士似的!”

“我一定当好这个护士,”陈淑彦说,“伯母,您就放心地把她交给我吧!”

“交给你,”韩太太答应得很痛快,“我老了,什么事儿都管不好了,真想把整个家都交给你!”

“伯母,您……”陈淑彦自然听得出这话的意思。

“那就别再‘伯母’、‘伯母’地叫了,还不改改口?”姑妈笑着说。

新月会意地笑了,拉着陈淑彦的手说:“快,快叫‘妈’!”

陈淑彦脸一红,低下了头,她现在还叫不出来。

大家都忘了外间屋里还站着个“徐庶进曹营”的天星,这时他扭头就往外走,红着脸,耷拉着脑袋,丢过来一句话:“刚出院,扯什么淡!”

西厢房里的这娘儿几个,忍不住全笑了!

当天晚上,陈淑彦就跟新月住在西厢房了。

新月吃过了药,两人就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

“哎,淑彦,你跟我哥谈得怎么样了?”

“谈……谈什么呀?”

“谈你们俩的事儿呀!”

“没……没谈过,我跟他总共没说过几句话,谈的都是你的事儿。今天去办出院手续,他把药、收据都递给我,说:‘拿着!’我就接过来。他说:‘走吧!’我就跟着他走。”陈淑彦平静地回忆着,她和天星之间,似乎也仅此而已。“在观察室守着你的时候,说的也都是你……”

“说我什么?”新月问。她还从没听过哥哥谈论她,哥哥是个内向的人,什么话都不说,可他心里什么都有数。新月很想知道自己在哥哥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哦,也没说什么,”陈淑彦说,她想起那天晚上天星的反常情绪,反复地说“苦”啊“苦”的,让人也听不明白,显然不宜如实告诉新月,就收住了嘴,随便扯开去,“他说你从小又聪明,又可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咳,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那你说,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说说你们之间的……爱情呀!”新月压低声音说。如果不是只当着知心女友的面儿,而且屋里没开着灯,那个词儿她是羞于出口的。

“爱情?”陈淑彦喃喃地说。如果开着灯,新月一定会看到她的脸是红的,“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跟我谈过……爱情,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是爱情啊?”

“我……我也说不清楚。”新月轻声说。的确,让一个少女对她缺乏亲身经历的人生大事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是困难的。“大概,就是两个人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追求,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相互依靠,相互支持,谁也离不开谁吧?”

“哦。这么说,我和你哥,好像又有又没有……”

“嗯?”

“你想,他印他的票子,我站我的柜台,这有什么共同的爱好和追求啊?何况,我们虽然早就认识,真正接触、了解却很少……可是,我一看他对你那么亲、那么疼,就又觉得:怎么这个人跟我一样啊?两人就好像又靠近了一层似的……”

“那是我把你们两颗心连在一起了?我真高兴!淑彦,我们以后永远生活在一起,多好啊?告诉你,我哥这个人呀,天下少找,他要跟你好,就把心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