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三十三章 丹凤翔九州(第2/4页)

见孙清扬表情严肃,还想说什么的云实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指着桌上的茶壶道:“这是臣妾今年新得的迎春花茶,咱们不谈这些了,免得扫兴。您喝喝这茶,水是去年里的雨水,味道浓重得很。您且吃一盅,发发汗,把今春的风寒祛一祛。”

关于废后立新之事,朱瞻基也和孙清扬提过。

“臣妾不是矫情,皇上说过,唯有帝后才能同陵,为着这个,也为了能够护住臣妾这两女一子,臣妾确实对后位动过心,但如今皇后身子尚未康复,她就忍着哀伤,劝皇上您早立太子,臣妾如何忍心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在她的心口上捅刀子?不管怎么样,过了这两年再说吧。”

即使是为着自己,对自个儿的情深义重,孙清扬也为朱瞻基对皇后的薄血凉情感到心惊,自己若不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不是也一样费尽心思仍然被弃如草芥?

她想起初见他的时候,满树青翠都掩不去他身上沾染着的大漠风沙,想到他那略眯起的眼睛,似在笑,却无笑意,像饥饿的豹子要扑过去撕咬猎物似的兽性,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并没有了解过他,眼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原是有着取人首级而面不改色的凌厉冷酷。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意后宫里头的莺莺燕燕?他所想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和他比肩的人,能够一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人。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对后宫里的哪个女子动情?

自己有一天,如果不再能够一直跟上他的脚步,到那时,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被废的皇后?

她微眯起眼睛:“皇上虽然对皇后无半分怜惜,可皇后嫁给您这么些年,贞顺贤淑、温婉恭谨,并无半点过错,臣妾倒想听听,您打算怎么废后?”

朱瞻基看着他对面的孙清扬。

她穿着件绣满明艳嫣然玉色芍药的织锦袍子,青丝松松挽了个髻,只斜插着一根累金丝盘成的芍药花簪,有些散落的头发懒懒地垂落在肩上,素净着一张小小苍白的脸,拢在那件雍容华贵的袍子里,和她平日里的圆润饱满不同,倒显出几分纤弱来。

她手里拈了一枚黑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玉质的棋盘上,黑白分明如墨玉白玉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

就是这双眼睛,在宫里头这么多年,都没染上什么风霜,仍然澄澈。

他拈起一颗黑子,帮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方才道:“朕从来不是多情之人,如何能够怜尽天下女子?”

孙清扬痛心道:“可她是你的结发妻子,是你的原配嫡后。”

朱瞻基拿起一颗白子,填在棋盘上:“朕结发的人,是你。在朕的心里,你才是原配。如今,朕不过是从她手里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她固然是个好的,可这后宫里头,有几个不是好的?你以为那些凭空就消失的,都是朕薄情欢娱之后就丢弃了吗?是她们想要的太多了,甚至对朕的子嗣下手。”

他淡淡的口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先前吴选侍如果不是你要用她的名头给云实,早就该死了,她竟然为了争宠,买通长春宫的人,对赵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就为了朕曾经赞过她有当年贤妃的风范。还有皇后迈台阶掉了的那个皇子,是秦昭容让宫人往台阶上洒了水,才会导致皇后失足……她对皇后下手的原因,是想讨好你……”

孙清扬吃了一惊,这些事情,她竟然一无所知。秦昭容,仿佛一夕得恩宠,红遍六宫,宫人都说她长得像自个儿,自己怀孕之后,她时常到长宁宫里头来坐,是个声音柔美的女子,原还想等自己眼睛好了,要好好赏她,谁知还没等自己的眼疾恢复,她却突然就了无声息,宫里头传闻说是病逝,原来,竟然是皇上下的手。

“朕不在意后宫里头,争奇斗艳,或者是捻酸吃醋。但,得有个界限,对子嗣下手,或者是想谋夺他人性命,都得付出代价。”朱瞻基平和的语气里含着些许戾气,“后宫里的弯弯绕绕,朕不是不懂,是没兴趣去揭破,作为一国之君,宫里头的这些手段,怎么能比得上朝廷里的权谋之争?”

“有些人,朕能够容忍,就是因为她们有心却没胆,并没有真刀实枪去做。你还记得惠妃当年令你惊马之事吗?朕曾经罚她在你的宫门外跪了一夜,所以之后,她虽然记恨于你,却再不敢下手,只能去投靠皇后,谋些能够争取到的利益。”

朱瞻基看着孙清扬惊愕的样子,执着她的手,再落一颗黑子:“妃位也好,后位也罢,朕知道,对你来说都不足道。你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四方天空里的一个位置。是朕当年强留了你在这紫禁城里,朕就要给你最好的来补偿,因为唯有拿回后位,才能让你和朕,生生世世都在一起。至于其他人——”

朱瞻基顿了顿,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朕既无心,又何必假模假样哄她们开心?朕若是对皇后怜惜,那就得对你分心,清扬,你确定,你想要的,不是朕的全心全意?”

不要他的全心全意吗?孙清扬的心头一痛,讷讷不语。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为了怜惜他人,违背自己的心意呢?皇后那里,她无过,朕也不会编派她,就明诏天下好了,朕悦贵妃,立贵妃之子为太子,亦欲立贵妃为皇后。”

听到朱瞻基这样明明白白的告白,孙清扬心口一甜,她抬眉,眼前的人锦袍明亮,通天冠飞扬,棱角分明的眉目却带着桀骜不羁——不过登基两年,却已然隐隐有天下俯首四海在握的气度。

想到发髻上太后赐下的那支芍药花簪,她迟疑片刻,道:“皇上圣意已决,臣妾也不再说那虚情假意推托的话,只是,过两年好吗?皇后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臣妾怕她才经丧子之痛,又历这被废之苦,会承受不了。”

再过两年,不管皇上是不是还坚持,她都算全了对太后的孝道。

送芍药花簪来的内侍曾传下的太后口谕,叫她为了皇后的身子着想,务必要拦住皇上废后的想法。

虽然太后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但芍药类牡丹,太后赐下这样一枝花簪,何尝不是告诫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太后的雷霆手段,孙清扬不是没有见过,如果在这当口,非得拗了太后的意思,只怕她就是当上皇后,也没有好日子过。反正,她并非执意于后位,不过是为了百年之后,能够名正言顺地和朱瞻基同葬帝陵,就是晚些年头,也不打紧。

朱瞻基本欲笑孙清扬妇人之仁,却见她倦怠神情,语气恳切,代皇后无限委屈似的样子,笑了笑:“是母后要你来求朕的吧?母后不愿和朕起冲突,就叫你如此。好,朕就答应你们,两年,朕倒要看看,两年之后,你们又拿什么理由来挡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