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海兰(第3/4页)

那乌沉沉的汤汁,冒着热腾腾的氤氲,泛着苦辛的气味,熏得她眼睛发酸。她银牙暗咬,拿水杏色绢子掩了口鼻,厌道:“一股子药味儿,闻着就叫本宫想起从前那些坐胎药的气味,胃里就犯恶心。”

澜翠笑色生生,道:“从前咱们吃了旁人的暗亏,自然恶心难受,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如今这安胎药,却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保佑着小主安安稳稳生下龙子,扬眉吐气呢。”

嬿婉被她勾得掌不住一笑,啐道:“胡说些什么?龙子还是丫头,谁知道呢?”

澜翠笑道:“小主福泽深厚,上天必然赐下皇子。哪怕是个公主,先开花后结果,也一定会带来个小阿哥的。”

嬿婉骄傲地抚着肚腹,莞尔道:“你说得也是。来日方长,只要会生,还怕没有皇子么。”她微一蹙眉,那笑容便冻在唇角,“只是过两日额娘进宫,怕又要絮叨,要本宫这一胎定得是个皇子。”她说着便更烦心,支着腮不肯言语。

澜翠思忖着道:“小主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多留意皇上。方才早膳时,奴婢可瞧着皇上似乎又有些惦记着皇后娘娘了呢。”

嬿婉轻哼一声,拨弄着凤仙花染过的指甲,滟生生地映着她绯红饱满的脸颊:“有那首诗在,皇上纵然不以为意,但皇后心里会过得去么?是个女人都过不去的呢。只可惜了小权儿,才用了他一回,便这么没了。”

澜翠替她吹了吹安胎药的热气,道:“皇上不是好欺瞒的人,有小权儿顶上去也不坏。奴婢会按着先前的约定,替他料理好家人的。”

嬿婉微微颔首,接过安胎药喝下:“那便好。你替本宫多留心着便是。”她想了想,又嘱咐道,“额娘喜欢奢华阔气,她住的偏殿,你仔细打理着吧。”

这一日苍苔露冷,如懿披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棠色春装,隐隐的花纹绣得疏落有致,看不出绣的是什么花,只有风拂过时微见花纹起伏的微澜。她静静坐在窗下,连续数日的阴霾天气已经过去,渐而转蓝的晴空如一方澄净的琉璃,叫人心上略略宽舒,好过疾风骤雨,凄凄折花。

水晶珠帘微动,进来的人却是惢心。她的腿脚不好,走路便格外慢,见了如懿,眼中一热,插烛似的跪了下来,哽咽道:“奴婢恭请皇后娘娘万安,娘娘万福金安。”

如懿一怔,不觉意外而欣喜,忙扶住了她的手道:“惢心,你怎么来了?”

惢心如何肯起来,禁不住泪流满面道:“奴婢自从知道娘娘和十三阿哥的事,日夜焦心不安,偏偏不能进宫来向娘娘请安,只得嘱咐了奴婢的丈夫必得好好伺候娘娘。今日是好容易才通融了内务府进来的。”

如懿忙拉了她起来,容珮见了惢心,亦是十分欢喜,忙张罗着端了茶点进来,又叫三宝搬了小杌子请惢心坐下。惢心反反复复只盯着如懿看个不够,抽泣着道:“奴婢早就有心进宫来看望娘娘,一则生了孩子后身子一直七病八痛的,不敢带了晦气进宫;二则江与彬反复告知奴婢,娘娘身在是非里,只怕奴婢来再添乱。如今时气好些,奴婢也赶紧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如懿拉着她的手道:“自你嫁人出宫,再要进来也不如从前方便。”她打量着惢心道,“你轻易不进宫来,这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惢心神色一滞,看了看旁处,掩饰着喝了口茶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惦记着娘娘,总得来看一看才好。”

如懿与惢心相处多年,彼此心性相知,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便指了指四周道:“如今我这里最冷清不过,容珮也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惢心听得如懿这般,眼看着四下里冷清,便不假思索道:“凌大人得娘娘嘱托,不敢怠慢,竭尽全力彻查了田氏之事,才发觉原来在娘娘怀着十三阿哥时,田氏的独子田俊曾经下狱,罪名便是宵禁后酒醉闹事,被打了四十大板,扔进了牢里。”

如懿疑道:“宵禁后除婚丧疾病,皆不得出行。田俊酒醉闹事,打过也罢了,怎么还关进了牢里?”

惢心道:“若是平日也罢了,凭着田氏在宫里的资历,费点儿银子也能把人捞出来。偏那一日是皇上的万寿节,可不是犯了忌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容珮听着,一时忍不住插嘴道:“既然难救,难不成眼下还在牢里?”

惢心摇头道:“凌大人也是多番打听了才知道,原来田俊被关了几个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被放了出来。”

容珮握紧双拳,焦灼道:“这么蹊跷?”

惢心点头道:“凌大人就是怕中间有什么关节,便找机会与田俊混熟了。两人喝了几次酒后田俊便发牢骚,说自己和他老娘倒霉,便是得罪了人才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凌大人故意灌醉了他再问,才知道当日田俊闹事,是和几个狐朋狗友在一块儿人家故意灌的他。其中灌他最厉害的一个,便有远房亲眷在宫里为妃为嫔。他与他老娘,便是斗不过那个女人,才中了暗算。”

如懿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提了起来,冲口问道:“为妃为嫔?是谁?”

惢心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苦涩,屏息片刻,重重吐出:“田俊所言,是愉妃!”她顿一顿,咽了口口水,又道,“别说皇后娘娘不信,奴婢也不信。但凌大人细细问过那日与田俊喝酒的人的姓名,其中为首的扎齐,果然是珂里叶特氏的族人,愉妃小主的远房侄子。”

海兰?!

有那么一刹,如懿的脑中全然是一片空白,仿佛下着茫茫的大雪,雪珠夹着冰雹密密匝匝地砸了下来,每一下都那么结实,打得她生生地疼,疼得一阵阵发麻。是谁她都不会震惊,不会有这般刺心之痛!为什么,偏偏是海兰?

如懿不知自己是如何发出的声音,只是一味嘶哑了声音喃喃:“海兰?怎么会是海兰?”

容珮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旁人便算了,若说是愉妃小主,奴婢也不敢信啊!”

惢心为难地道:“凌大人查出了这些,又去关田俊的牢房打听,才知道扎齐不仅灌醉了田俊,而且在田俊入狱后特意关照过衙门,若是轻纵了田俊这般不尊圣上罔顾君臣的人,他便要找他的姑母愉妃小主好好数落数落罪状,所以衙门里才看管得格外严厉,田俊也吃了不少苦头。但到了后来,通融了官府放出田俊的,竟也是扎齐。这一关一放很是古怪,难不成是田氏答应了什么,她儿子才能平安无事了?因为连田俊自己也说过,他出狱后他母亲总是惴惴不安,问她也不说,问急了便只会哭,说一切都是为了他才被宫中的人胁迫。田俊再问,田氏却怎么也不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