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北尧哥哥

  丁珩其实只昏迷了五分钟不到。

  

  他觉得满嘴都是灰土气味,浑身脏腑像是都换了位置,空落落的痛。

  

  他忍受着头晕眼花,挣扎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便看到车子只烧剩半个灰黑的架子,上面还搭着几截人体残肢。

  

  “啊!救命!”最快跳下车的男人全身是火,在地上呼救打滚。丁珩见状想都没想,立刻脱下西装,狠狠往他身上拍打!

  

  农家院里的几个伙计小妹,听到声响都冲出来。丁珩从一人手中夺过灭火器,朝那人身上一阵狂喷,火才渐熄。

  

  院子里停了辆面包车。丁珩拉开车门跳上去,大喝一声:“跟我过去!”

  

  他带着几名农村小伙,急匆匆颠簸飞驰到不到三公里外的国道上,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

  

  五辆轿车都被炸得支离破碎,硝烟弥漫的公路上,四处散落车体残骸、血肉尸块。几个小伙子脸色煞白,有的甚至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丁珩忍着恶心,一个箭步冲到中间那辆车跟前。

  

  这是吕兆言的座驾,防弹防暴性能最好。也是五辆车里,唯一还保持大半个躯壳的。但这并不能令车里的人逃脱噩运。丁珩一低头,便看到被炸飞的车头附近,司机只剩下两只脚踩在油门离合上。

  

  丁珩忍了忍往后看,却只见一只手搭在破损的车窗上。无名指上的戒指,正是吕兆言的婚戒。

  

  “……救我……救我……”极微弱的声音传来。丁珩心中一震,立刻蹲下凑近。

  

  只见还冒着火苗的后座上,吕兆言满脸是血、双眼紧闭,有气无力的瘫在那里。只消望上一眼,丁珩就差点吐出来——他的白色西装早已被鲜血染透,整片肚子被炸穿,腑脏外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丁珩的手紧紧握住车窗门,正要拽开车门。

  

  他忽然愣住。

  

  他看着吕兆言身上伤口大股大股涌出的鲜血,只要再过一会儿,他全身的血都会流的干干净净。

  

  他脑子里骤然掠过很多信息——想起吕氏近年来敛集的巨额财富;想起吕兆言虽然信任,却也在自己身边安排盯梢。

  

  他也想起吕兆言只有一个在读书的妹妹;想起吕兆言安置在公司的几个表亲,面和心不合;想起吕兆言的心腹中,并无能掌控全局的人才。

  

  最后,他想起自己被人灌白粉,神智昏迷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觉……

  

  那感觉他一辈子不会忘记。

  

  他抓着车门的手慢慢松开。

  

  “兆言!兆言!”他极嘶哑的哭喊着,仿佛悲痛欲绝,身子却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刚才被他所救的男人,亦是吕兆言的心腹,被人扶着,含泪冲上来:“丁少!老板呢!”

  

  丁珩低头看一眼车中已然气绝的吕兆言,仿佛极艰难的闭上眼:“我赶到的时候,老板已经……”

  

  夜幕降临的时候,慕善抬头看了眼日历。

  

  陈北尧昏迷已经整整二十天。如果再不醒来,就会如医生所说,苏醒的几率越来越小,直到某一天猝死。

  

  这个认知令慕善最近越来越焦虑,甚至偶尔濒临暴躁。可她不愿意把这份焦虑表现在外,也不想憋在心里。于是就经常约叶微侬喝酒。

  

  这晚,两个女人坐在酒吧幽深的卡座里。叶微侬看着慕善看似乎淡定,双眼下却有了深深的黑眼圈,忍不住叹息。

  

  “后悔了?没有趁他好好的时候爱他?”叶微侬道。

  

  慕善神色平静:“我的决定不会变,但那已经无关紧要。”

  

  叶微侬苦笑:“最近霖市实在太乱了。先是丁默言,再是陈北尧,现在是吕兆言,前天也死了。就像没人能再霖市老大的位置坐久一点。虽然市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当成普通刑事案件处理,每次也都抓住了‘凶手’。可连老荀都说,霖市的黑势力实在太猖狂了。这下好了,不用警方扫黑,他们自己黑吃黑,先斗了个两败俱伤,大快人心。”

  

  慕善沉默。

  

  三天前,吕兆言被湖南帮抢毒品生意炸死的消息,震惊全市。她并不会站在陈北尧的立场上感到高兴。若论这一连串的风波,陈北尧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但叶微侬说得不无道理,这次之后,霖市黑势力大大受挫,的确是好事。

  

  “丁珩怎么样?”慕善问。

  

  叶微侬语气意味深长:“现在吕兆言死了,吕氏乱成一锅粥。但我有预感……”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慕善接下她的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沉默。

  

  叶微侬忽而笑了,将两只雪白如玉的手摊到她面前:“左手陈北尧,右手丁珩,慕善小姐,你选谁?”

  

  慕善也笑了。

  

  她轻轻抓住叶微侬的左手。

  

  “我有时想,如果他不死,如果他能一直睡下去……三年、五年、十年也好,我都会一直陪着他。那样也等同于跟他在一起了,对不对?”

  

  叶微侬一怔,看着慕善温和而平静的容颜,双眼竟然一酸。

  

  跟叶微侬分开后,慕善驱车前往医院。推开病房的门,在床边坐下,慕善有些失神。

  

  陈北尧的气色好了不少,白净温润的脸色不再死气,嘴唇也有了几分血色。这令微醉的慕善有些高兴,眉梢眼角便带了笑意。

  

  她拿出书,翻到昨天的段落,继续读给他听。读着读着便觉得倦意袭上心头,连带看着他的轮廓,都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