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浮生梦】(第2/6页)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那这你应该给她才对。

  他笑笑,说,机票呢就放在你这里了,等她想起我,她会来找你的,记得把这张机票给她。记得一定告诉她,我……

  我低头,没说话,眼尾有一抹酸涩的凉意就那么直冲眼眶。

  剩下的那三个字,凉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说,我走了。

  于是,他就真的走了。

  我却连说声再见的勇气,都已没有。

  我忘记自己在露台上待了多久,直到程天佑缓缓地从屋子里走了过来,他黝黑的眼眸,如同贪吞掉冷夜的兽,我才回过神来。

  他将一条羊绒围巾搭在我的身上,说,怎么站了这么久?不冷吗?

  我回头,看着他,下意识地将信封挡在身后。

  ……

  就这样,小鱼山的那根稻草,导致我被刺配回了小岛的家。

  离开程宅的那一刻,我仍不死心,傻傻地将那把钥匙挂在他胸前,就像是之前,他挂在我胸前那样,我说,我等你。你要记得回家啊。

  直到那一刻,我仍相信他是情非得已。

  他没说话。

  车门关掉那一刻,我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

  清脆,而绝情。

  273对不起。

  2013年的圣诞节,我抱着一个苹果,慢慢地啃,直到手机突然响起的那一刻——我手忙脚乱地拿起电话,说了一声,喂,我就哽住了。

  那一刻,满嘴的苹果,吞不是,吐不是,说话也不是。

  他在电话那段,说,圣诞快乐。

  然后我就哭了。

  他说,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说,我很好。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段,他沉默,我立刻战战兢兢地解释,说,对不起,我不问了,我不哭了,我不烦你,对不起,对不起。

  274心愿。

  在她仓皇的对不起声中,他挂掉了电话。

  熟悉的小院,眼前的树枝影里,是一扇窗,窗前,是她啃着苹果,接起电话,明明伤心地哭,却又仓皇道歉的画面。

  她哭着鞠躬,边鞠躬,边道歉——即使电话那边的他,根本看不见。

  这一幕,他看得心酸不止,红了眼眶。

  他也仓皇地转身,他生怕自己忍不住,冲进了房里,将她紧紧地抱住,不管生死是明天还是今晚,不管未来怎样,只要同她在一起,哪怕一秒的时光。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她的心里有了自己,他不想一旦自己死去,她便在这世界上,伤心欲绝地一个人面对;他宁可在他活着的时候,她慢慢对自己淡了感情。

  离开的时候,一根枝桠突然划过了他的脸,他轻轻推开,却发现上面刀刻着的蝇头小楷,扯过来定睛看,却是一行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是2012年的圣诞节,她刻给自己的话,彼时,他送给她一条星月项链。

  ——我刚为这礼物去刻了一行字,我的心愿,在树枝上。

  ——什么字?我去看看!

  ——不行!我的心愿。明年这个时候,才准看。前提是,你能找到这条树枝,这行字。

  ——好吧。

  回忆奔涌而来,嗜血般的腥甜,他回头,看着窗户前,那个依旧在哭着啃苹果的她,眼泪终于冲出了眼眶——

  2013年圣诞节,他落荒而逃,在他们曾相爱过的地方。

  275恩爱。

  小安曾问他,叔叔,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他说,明年这个时候吧。

  老卢一直以为那是大人哄孩子应付的话,他没想到,自家主人,真的来了,在圣诞节前两天。还带着一只叫冬菇的猫,对他横眉竖眼的猫!

  但奇怪的是,他对那猫,却无比的宠溺与温柔。

  小安今年六岁了,她开心极了,那个电视机里才能看到的美男子再次出现了。

  还是那句话,小孩子不会掩饰自己的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冷,他就一天天坐在院子的藤椅上,有时候看书,有时候陪老卢的小孙女小安玩,更多的时候,对着隔桥的院子静静发呆。

  老卢走上来笑笑,说,以前住了夫妻俩,很恩爱。

  他抬头,有些惶惑,像是小学生求知一样,又似乎是无意识地重复了老卢说的了这三个字,很恩爱?

  然后,他就笑了,安静的眸子里似乎是一种心酸的安然,唇角勾出一个无比动人的弧。小安在一旁看得直发呆。

  老卢点点头,看了一眼那院子,说,说起来也奇怪,现在只剩下女主人。他们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女主人很不错,经常会带小安玩。

  小安立刻噘嘴,说,你为什么不跟叔叔说,小安也不错呀,经常陪姐姐玩。

  老卢无奈,纠正道,是阿姨。

  他咳嗽得越加厉害,倔强地不肯咳出太大声,起身,手却不小心被栅栏上跷起的铁钉划破。

  他吃疼了一下,紧缩。

  老卢忙上前,一看他手上的伤,刚要冲回屋里找东西给他包扎,胡乱找了一通找不到,只能抱出一堆纸巾,却见他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自己勒好伤口。

  小安在一旁忙着冲他的伤口“噗噗”地吹气,一边吹气一边说,隔壁的漂亮姐姐就是这么帮那个帅叔叔吹气的!帅叔叔修篱笆弄伤自己的时候。

  老卢在一旁忙着纠正,是漂亮阿姨!辈分乱啦!

  276圣诞节。

  小院那丛移来的酸枣树,枝桠上已经模糊的刻字,那段年少的时光的罅隙里,苍云白狗,浮生若梦。

  影影叠叠的,是那个小小的女孩,在他的眼前,眼角的泪,唇角的笑。

  他轻轻地抚摸着酸枣树的枝桠,如同隔着岁月,触碰着她,轻轻地擦掉,她眼角的泪,然后,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家。

  就这样,那个小小的男孩,和那个小小的女孩。

  一辈子,都也不曾分离。

  而这一切,终于归了流年,刹那芳华,匆匆而去,谁也留不住。

  他唇角的笑,最终凝固,抬手,一刀,一刀,在枝条上,刻下了十个字,覆盖住了原来的字迹,凌乱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