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别靠我这么近,别人该以为我认识你了。』(第3/4页)

灯光笼罩着的大妈们,随着音乐舞动起来。这一刻,她们每个人都是光圈,光柱,都是万众期待的圣诞树。

四周的观战老太太们震惊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广场中央这一群移动的人肉发光体。

我舒坦的笑了笑,没错,我们亮了。

虽然这办法很蠢,可在大妈们眼中,这也算是高科技了。

大妈们闪闪发光的旋转跳跃,站成一排,随着音乐做出人浪的动作。她们不时按下手里的小开关,身上的彩灯闪烁的节奏依次变化,短闪,长闪,花样闪。

简直是乱花迷人眼。

我身后一个小男孩,指着广场中央的大妈们,扯着嗓子狂喊:妈妈!外星人!外星人啊!

这时,我旁边站着的一对看热闹的情侣,女孩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挂在男孩身上,笑的花枝招展,“她们好搞笑啊!至不至于这么拼!老都老了。”

她男朋友表情阴郁的看着大妈们,开口说,“这群人,都是有历史背景的。我看微博上说,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其实年轻的时候都是红卫兵,小时候就组团出来祸害群众,老了也改不了毛病,继续出来扰民。所以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

我看着身边这位看起来很有文化的年轻人,很想上前跟他说,不是这样的。

之前我上网,给大妈们找广场舞资料时,发现了一个报道。后来我自己又去问大妈们,发现报道里说的,都是真事儿。

广场上这些自带彩灯疯狂扭动的大妈们,年轻时,她们都喜欢跳舞。但她们最年轻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初。

1984年,孙大妈21岁,那一年,全北京批准开放了四家舞厅。但只允许四种人进去跳舞:外国人,留学生,华侨,和华侨带来的朋友。孙大妈不属于这四类人中的任何一种。

1986年,上海的大学生开始自组舞会,当时的工厂女工柳大妈,22岁。和朋友坐公车横穿整个浦西,赶去了复旦的大礼堂。因为没有学生证,她和朋友被拦在门外,她只记得礼堂里响起过《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

1985年,血红汗衫大妈23岁。她记得那年春天,她被邀请去参加了一场舞会。舞会办在崇文门的一个菜市场里,地上还有零星菜叶,卖猪肉的柜台也没收起来,但头上有一盏彩灯一直在转。她紧张的靠在场边,始终觉得自己戴的红纱巾太刺眼。

1987年,北京下了一场大雪。那年,养生大妈20岁。西城文化宫举办了一场元旦舞会,门票五毛钱。不大的礼堂里挤满了人,人人穿着棉袄棉鞋,但努力想把交谊舞跳的体面。她记得第一个向她伸手邀舞的小伙子,围了一条格子的毛围脖。她也记得她的手被他握着,滋滋冒汗。

每个大妈都有一段这样的回忆,那段回忆很短暂。那时她们的舞步总是施展不开,年轻的放肆总是被禁止,被拒绝,谁都不好意思提及。后来她们结婚,生儿育女,成了别人的靠山。她们开始斤斤计较,开始唠唠叨叨,一晃神,就到了更年期。等翻过一座座山,她们终于闲了下来,这时世界早变成了另外的样子。曾经的舞伴,曾经的舞池,曾经那个想勇敢站在灯光下的自己,别人不问,自己也不会再提。

我站在人群中,眼睛紧紧的盯着大妈们。

我随着音乐,在心里和她们一起跳着。

我拿青春赌明天——大鹏展翅。

你用真情换此生——弯腰捞鱼。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准备变队形。

何不潇洒走一回——小跳步向前!

就这么随心所欲的跳吧!大妈们!

潇洒走一回吧!

这一刻,广场上的大妈们,看起来都那么紧张,不安,但眼睛里又带着雀跃。几十年前,简陋的舞场里,她们一定也是这样。

“张光正,你干嘛呢?”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愣,回过神来。

郑有恩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你干嘛跟着一起跳啊?”

我猛然回首,发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的跟着大妈们跳了起来,我周围的人给我让出了一小片空地,集体像看猴儿一样盯着我。

“我,我没,没忍住??”

“原来我妈她们这个队伍,还有板凳队员啊。” 郑有恩匪夷所思的看着我。

“你,你怎么来了?”

“我妈让我来的,说今天比赛。”郑有恩看向广场上发亮的大妈们,“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嘿嘿。”我摸了摸头,“也没你说的这么好。”

“谁夸你了?”郑有恩瞪我一眼,“安不安全啊?你再电着她们?”

“绝对安全。让大妈们往身上戴之前,我先缝了一堆灯泡在我外套里,每天都在实验。”我拉开外套拉链,“看,现在我还没摘呢。”

我手伸进兜里,按下装在兜里的开关。

我整个人也亮了。

身边刚刚合拢的人群,瞬间又避开了。郑有恩忍无可忍的说,“赶紧关上!不嫌丢人啊。”

我默默把灯关上,往她身边蹭了蹭。

“你能来真好,柳阿姨肯定特别高兴。”

“你别靠我这么近,别人该以为我认识你了。”

“哎。”

大妈们顺利完成了自己的舞蹈,效果该怎么说呢,艳压全场。

大赛的举办方宣布名次前,高度表扬了我们西坝河小区广场舞团的创新思路,然后给了我们一个第二名。

而比赛规则是,各区海选的第一名,才能参加总决赛。但大妈们都不怎么失落,毕竟这场狮王争霸赛,我们也是剑走偏锋的杀出了一条血路,从毫无胜算拼到了虽败尤荣。

但柳大妈有些不甘心,冲着孙大妈开始发牢骚:“就是你不听我的,要是最后放了焰火,肯定第一名了。”

“咱们这是投机取巧,能得第二名不错了。得第一名那些姐们儿,都跳印度舞了,你行啊?还不知足呢。”

幸好主办方过来通知我们领奖品,俩大妈一高兴,才没吵起来。第二名的奖品是,一人一桶5升装的食用油。

二十多桶油堆成了小山,摆在大妈们面前,大妈们默默念叨着:这么沉,这可怎么拿啊。然后转头看向了我。

我乖巧的点点头,“您们先坐车回家,我打个车,这些油应该装的下,我先运回小区,咱们广场上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