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的梦想家

普露西斯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大大的金属柱状容器从制冷单元里搬出来,容器很重,而且里面装的液体让她难以保持住平衡。工作台上落满灰尘,她推动容器,接着把传感器导线插进接口,然后转头去看显示屏。很好。容器内部的温度为六摄氏度。预加热程序运行良好。

普露西斯从旁边放着的循环机中拉出两条细细的塑料软管,分别接到容器两侧的阀上。她开启循环机,设定成在接下来的二十六个小时里每小时升高一度,然后坐回椅子里。这是间已不再使用的老旧实验室,明媚的阳光从窗外低低地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微粒。循环机发出柔和的嗡嗡声。

咔嗒一声,门开了,普露西斯的主管赫特纳进来了。普露西斯感到一阵尴尬和气恼,一番批评免不了了。

“你不会又在加热死人脑袋吧?”

普露西斯决定用沉默来维护尊严。赫特纳哼了一声。

“这是你第几个试验品了?一百个?还是更多?你以为你有经验了。这一个还不是会变成一坨肉酱。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这一个会不一样?”

“不关你的事。但是这一个是在宣告死亡之前就被保存起来了。”

“真的?所以呢?”

普露西斯刻意地转过脸,假装调节仪器上的控制阀。

“实际上,我还不知道他们做过这样的尝试……我能看看吗?”

“不行,绝对不能破坏保存室的完整,那是……住手……走开!”

赫特纳大步走过去,试图把容器的盖子拧开。她们扭打起来。很快,赫特纳就占了上风,而普露西斯则因为担心干扰容器里的东西而不敢用力。她们俩向下看去,只见清澈的营养液里露出一个头顶,头发剃得干干净净,露出灰色的头皮。随着缓慢升温的富氧液体循环过保存室,液体表面不时小幅度地波动一下。

你必须信任二十一世纪的低温技术工程师。普露西斯心想,这颗头看起来放了不止一两天,有点皱巴巴的,就像在游泳池里泡了好几个小时那么久。但也没那么糟糕。

“哼,”赫特纳说,“看起来跟其他的没什么两样,就是块死肉。你得确保在搞脏这地方之前,把它扔出去。”她拾起文件,大步走了出去。

***

第二天,普露西斯想办法偷偷翘掉了自己的实验室工作,去检查那颗头颅。加热循环接近完成,温度表上显示有三十二度。目前很好。然而,接下来才是问题,之前所有的头颅在修复和加热之后,都因为变得太……只得成了汉堡材料。

普露西斯叹了口气,把机器设为每小时升高零点五度,在到达三十六度时停止加热。她还开启了大脑通信装置。最好还是把整套程序进行到底吧。

下班之后,普露西斯上了楼,加热的头颅在等着她。她吃了个三明治,预感这会是个漫长的夜晚。她待在容器旁,给自己的界面充上电,想打发一下时间。科学:99%是无聊任务,1%是……嗯,通常是失望,她如此想着。

三小时之后,循环机发出叮的一声。三十六度已到,如果那颗头颅成功复活,那就是现在,或者……还得再等一会,或许吧。普露西斯放下界面,对着通信器说话。她的话会以一道极其温和的电子脉冲的形式显示在大脑组织里,引起听觉感知。

“喂?喂?你能听见吗?”她扫了一眼显示屏。毫无变化。

“喂?测试中,一,二,三。喂?”还是毫无变化。意料之内。但普露西斯决定不要就这么放弃。这个大脑很长时间没有运作了,也许得花点时间才能开始工作。她重新拿起自己的界面,开始浏览网页,想找一只新出的宠物迷你象。她想要一只好一阵子了,而现在看起来就是买的大好时机,正在降价不说,还配齐了所有东西。

“他妈的见鬼了!”一个声音在房间里炸开。普露西斯从凳子上掉了下来,但下一刻,她就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来,左看右看,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可能。她靠向通信器的麦克风。

“呃……你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哪儿?为什么一片漆黑,而且为什么我动不了?你们这帮人是把我捆住了吗?马上让我起来,然后他妈的把灯打开,否则我要把这地方告到破产!”

“噢,噢,噢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你好?你是……你是……”普露西斯慌忙翻阅资料,从这个冷冻患者的文件档案到寥寥无几的下载数据,然而,这次也不例外,她有的只是登记编号和保存原因。

“你是……呃……”

“别管那个了,快开灯。最好来个人他妈的好好跟我说一下发生了什么。”

“呃,呃……好吧……有点难解释……”

“听着亲爱的,你他妈的最好尽力说。我不想浪费时间,我要答案。现在就要。”

“噢,噢,好的。”普露西斯开始疯狂地思考。一直以来她都设想过自己的成功,但这个对话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呃……那个,呃……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我以为是我在提问呢?我想知道……我要求知道……噢,等一下……”通信器陷入沉默。“等等。噢……噢,是的……噢对了,我知道了。是这样的。”又是一阵沉默。也许是为了确定自己没在做梦,普露西斯再一次对着麦克风说起话来。

“喂?你还好吗?”

“是的,是的。我挺好的。就只是,那个,一下子想起好多东西。给我一分钟就好,理理思绪什么的。”

“好,我知道了。”普露西斯坐了回去。她该怎么做?她之前多次尝试复活一个大脑,但从未烦恼过成功之后该怎么做。实际上是不是有固定做法?十五年前,人们进行了第一次尝试,也许那时是有的。但因为至今为止根本没人成功过,所以很难得到任何支持指导。

“哎,你!”那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我有几个问题。”

“我叫普露西斯。”

“我不关心你他妈的叫啥。现在告诉我,今年是几几年?”

普露西斯没回答。

“你听见了吗?我们在几几年啊?”

她沉默以对。

“喔好吧,普莉希拉,或那什么什么……”

“普露西斯。”

“普露西斯,普露西斯,记住了。那么普露西斯,我亲爱的,今年是几几年啊?”

“是2278年。”

“真他妈的见鬼了!2278年?2278年?我不敢相信。这……这已经过了250年了!”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久嘛,对吧?我是说现实就是这样,而你……顺便问一下,你是谁?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你是说你不知道?你是谁?我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