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自问坦荡(第2/3页)

周寅之再一次地来到了姜府,却是收起了自己在下属面前的架子,只如初到京城还在姜府做事时一般,显得谦卑而隐忍。

姜雪宁昨夜没等来周寅之那边的消息,今早还在担心。

没想到正想着,他倒来了。

她便问:“怎么样了?”

周寅之把昨夜的情况与今早在衙门中的听闻,一一叙说。

他观察着姜雪宁的神情。

出奇的是,姜雪宁似乎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凝重,倒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松了口气,然而过后又颦蹙了眉头,似乎在放下心来之余,又添上了几分隐隐的忧虑。

周寅之试探着道:“要暗地里查一查吗?”

姜雪宁扶着那雕漆红木几案的边角,缓缓地坐了下来,几乎是立刻摇了头,道:“不要查。”

这种时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她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吧,往后便什么也不要管了。”

周寅之却觉得她今日说话比往日任何一次说话都要深奥,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莫测,以至于他表现出了少见地迟疑。

姜雪宁道:“还有什么事吗?”

周寅之这才收敛心神,虽然想问这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可想起她当日也无端道破自己想潜入勇毅侯府背后的意图,对着眼前的小姑娘竟生出几分忌惮,也怕让她对自己心声不满,便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那下官便先回去了,二姑娘再派人来找我便是。若我不在府衙,找卫溪也行。”

姜雪宁想起当日在周寅之府里看见的那名脸红的少年郎,心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于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周寅之这才告辞。

他人才一走,姜雪宁静坐了很久,忽然就抱着自己的脑袋往桌上撞了一下:“果然是他,要完蛋了!”

那可是五万两啊!

抵换了燕临送给她的那么多东西,贴了自己的体己,还把手里涨势正好的任氏盐场银股给贱卖了,这才好不容易凑齐的。

平白受了天教这帮人的胁迫,虽也算是花在了刀刃上,可心里总归有些不爽。

且她也担心这帮人黑吃黑,所以不得不做三手准备。

第一,是自己这边老老实实给钱,若能顺利拿到信自然再好不过;

事实上这一点奏效了。

对方的确颇守信用,也或许是觉得他们肯为勇毅侯府的事情奔走出钱,也应该是守信诺的忠义之辈吧,还真把信交到了她的手上。

第二,派了周寅之那边埋伏在城门外,以防万一,不管是堵着信还是截回钱,都算是功劳一件。

这一点没能奏效。

这便与第三点有关了。

第三,她还吩咐了暗中将消息透出去,以使谢危那边察觉到蛛丝马迹,进而也掺和到这件事里,可以说是为大局加了最后一重保障。

因为她不敢说前面两点自己都能万无一失。

这可是关系到勇毅侯府存亡的大事。

损失金钱,甚至暴露自己,在这件大事面前都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姜雪宁冒不起失败的险。

所以她赌了一把——

赌她上一世所认识的谢危暗地里是一个强大到令人恐惧的人,赌这个人只要知道消息便一定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也赌他对勇毅侯府的在乎,或者说,是赌……

上一世尤芳吟那个从未得到过任何人证实的猜测!

然而,姜雪宁都不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猜测,几乎在这一次被这一世的自己证实了!

试问,谢居安出身金陵长在江南,与勇毅侯府从未有过深交,教燕临也不过是在文渊阁主持经筵日讲时顺带,既无切身的利害关系,更无患难相报的深厚情义,只不过得到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肯舍了大力气、甘冒奇险在城门内设下杀局,手段之狠、行事之利令人胆寒,岂能是真与侯府没有半点关系?

上一世,姜雪宁也知道一个秘密。

那就是,那个后来回到萧氏吊儿郎当色字当头气得整个萧氏暴跳如雷的萧定非,压根儿不是真的定非世子!

当时这人是喝醉了。

朝野上下对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世子,一开始是深信不疑的,毕竟什么当年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时间一长,总觉得小时候那样好的人怎长成了这样,暗地里不是没有过非议。

她也对此颇有想法。

于是,便趁着那时候,颇有心机地问他以往“流落在外”时的经历。

结果这浪荡子摇摇晃晃,竟趁着亭中没人看见,故意占她便宜一般凑到她近前来,嘴唇几乎贴着她耳廓,道:“娘娘是以为我喝醉了,说不准会说出什么‘真话’来吧?”

姜雪宁一惊,便要退开。

没料想这人竟用力拽住了她袖子,颇为邪气地扯开唇角,目光灼灼地锁住了她:“若娘娘肯陪我睡上一觉,我便告诉你,我的确不是那个‘定非世子’。”

他说他的确不是定非世子!

这让她惊了一惊。

然而此人行止之大胆,实在大出姜雪宁意外。

她没想对方在宫中也敢如此放肆,顿时冷了脸,甩开他手退了开。

萧定非脚底下有些晃,不大站得稳,可唇边的笑意非但没消减反而更深了,竟将方才拽了她那华丽宫装的袖子的手指放到鼻下轻嗅。

眼神里刻着的都是叫人恼火的孟浪。

姜雪宁目光寒下来:“你找死!”

萧定非却眉梢一挑浑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将那食指压在自己唇上,烙下一吻,轻笑道:“我看是娘娘不知自己处境,成日刺探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若那人知道你今日听见我说了什么,只怕便是他不想,还要同我算账,也得要先杀掉娘娘呢。”

去为她取披风来的宫人这时回来,见到萧定非都吓了一跳。

她闭上嘴不再说话。

萧定非却是没个正形儿,歪歪斜斜向她行过礼,便从亭中退了出去,大约又是回了宴上。

从那时开始,姜雪宁便总忍不住去想:萧定非说的“那人”是谁,“他”是谁?而且或许还不打算杀自己,那便证明对方至少有这样的能力……

可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头绪。

但那些本该真正的定非世子所能知道的一切事情,无论巨细,萧定非都知道,所以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背后有筹谋之人,必定与那位真正的定非世子有莫大的联系!说不准,便是真正的定非世子本人!

然而直到自戕坤宁宫,也没堪破个中隐秘。

如今……

额头磕在雕漆方几上的姜雪宁,一念及此,忽然又把脑袋抬了起来:“怎么可能?”

眉头皱起,她着实困惑不解。

如果这人是谢危,依萧定非所言,他怎么可能不想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