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枪打肖长安(下)(第2/5页)

费通等人个儿顶个儿的酒囊饭袋,谁都顾不上管别人,瞧见酒菜上了桌,拼命往嘴里招呼,恰似长江流水、风卷残云,筷子不过瘾了用汤勺,汤勺不解恨了直接下手,吧唧嘴的响动惊天动地。跑堂的见多识广,以前可真没见过这么玩儿命吃的,不知从哪儿来的这群饿鬼?

众人连吃带喝、猜拳行令,直闹到二更时分,店里伙计都困得打瞌睡了,方才打着饱嗝、端着肚子出了会仙楼。费通平时净喝杂货铺的散酒了,何况费二奶奶不多给,一顿就二两,那玩意儿过得了瘾吗?这一次可逮着不要钱的好酒了,直喝得头昏脑涨、脚下无根。脾气也上来了,往台阶下边一走,大摇大摆,挺胸叠肚,嘴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除了家里的母老虎,官厅大老爷来了他也不怕。他心里估摸这会儿费二奶奶早已歇了,那可不敢惊动,就想回警察所对付半宿。一个人溜溜达达,嘴里哼着西皮流水信马由缰,从北大关走到天津城西南角外的蓄水池四方坑。这个地方乱草丛生,臭气熏天,再往西走全是坟地,没人愿意在这儿当巡警。但对费通来说,这可成了让他飞黄腾达的一方宝地,他刚一走马上任,就赶上迁动韦家大坟,这桩差事办得挺周全,还从中捞了一票,可见时运一到,好事自来投奔。费通越想越得意,趁月色明亮,摇摇晃晃从坑边走过,无意中一抬头,瞧见一个一身缟素的女子,手提一盏白纸灯笼,直挺挺立于水面之上。他喝得颠三倒四,心说:“哪儿来的大胆民女?黑天半夜地在这儿干什么?是倒脏土的还是扔死孩子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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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通正待上前盘问,只见那个白衣女子对他下拜。他一看这还差不多,这个民女还挺识相,可又发觉下拜的方向不对,似乎不是在拜他。转头往那边一瞧,路上走来一个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打扮称不上华贵,却是擦胭脂抹粉,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纵然是良善人家的妇道,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见她两眼直勾勾地走向大水坑,那个白衣女子拜一次,她就往前走上几步,眼看着两只脚踏进了四方坑。

一阵冷风刮过去,费通打了个寒战,酒醒了一多半,这才意识到,蓄水池这个四方坑,积水甚深,下边的淤泥更深,如何立得住人?那个穿白衣的女子,面无血色,浑身上下湿答答地淌水,莫非是死在臭水坑中的女鬼?不好,这是要拿替身!

老年间有个说法,坠河的、投缳的、自刎的,皆为横死,这种鬼和常说的孤魂野鬼还不一样。孤魂野鬼是指死后没有家人发送、祭拜,阴魂游荡在外,说白了都是可怜鬼,只是自怨自艾,轻易也不会扰人。横死的却不然,怨气太重,阴魂不散,进不了鬼门关,过不去奈何桥,喝不了孟婆汤,想再入轮回,就得找活人当替身。可这些全是茶余饭后吓唬孩子的话,谁又见过真的?

此时费通见那个要饭的妇人越走越近,两条腿已经陷入了淤泥,人命关天也没多想,借酒劲儿大喝一声:“站住!”

这一嗓子比杀猪还难听,妇人却恍如不觉,仍低头往前走,转眼陷入了齐腰深的臭水。费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头,飞身抢至近前,伸手去拽投水的妇人。怎知这个妇人如同中了邪,手脚乱蹬往坑里奔,立时将费通脸上挠出七八条血痕,火辣辣的疼。窝囊废再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儿,对付个妇道人家绰绰有余,拦腰抱住,硬生生把她拖回了坑边。

费通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从胸口往下全被臭水浸透了,出了一身冷汗,酒意全无,再看四方坑中,哪来的什么白衣女鬼?分明是条脸盆粗细的大蛇,头如麦斗,全身白甲,上半截身子探出水来,口中吐出一团忽明忽暗的白光,见那妇人被费通拉上了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白光收入口中,没入四方坑不见了踪迹。

费通看得肝胆俱裂,臭水沟中几时出了这么大一条白蛇?怪不得当年许仙看了一眼能吓死,确实太吓人了。可许仙吓死了,白蛇还能给他去盗仙草,我要是死了,费二奶奶可没这么大能耐。窝囊废缩脖弓腰又看了半天,见四方坑中再无异状,这才稍稍放心。此时那个妇人也缓过来了,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淌水,坐在地上直打哆嗦,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费通怒气冲冲地问:“你是干什么的?大半夜往这臭坑里跳,不想活了?”

那个妇人哭诉经过,她家住西门里,晚上出来关院门的时候,忽见前边不远有团白光,忽觉脑袋发沉、身子发飘,不知不觉跟着白光到了此处,多亏遇见官爷相救,否则这会儿已然填了坑。费二爷也是借着酒劲儿,再加上最近实在是太走运了,有点儿找不着北,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肚子一挺,撂下几句大义凛然的话,迈开四方步回了警察所。他满身的臭水,脸上还有几条血痕,一进门把值班的巡警吓了一跳,来到切近才看明白,忙问他:“怎么了费头儿?脸上怎么横一道竖一道的?让二奶奶挠的?要说二奶奶的把式真见长,这可比上次挠得狠多了!”

费通没心思跟他多说,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事,越琢磨越琢磨不透,撂下一脸愕然的值班巡警,换了身干净衣服,自己从水缸里打了点儿水,进里屋简单洗了洗,趴在桌上打盹儿。这一趴下,刚才的酒劲儿又上来了,一闭眼天旋地转,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忍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梦是醒,突然感觉脊背上一阵阵发冷,说不出来的难受。他以为窗子没关,转过头这么一看,吓得一蹦多高。刚才那个白衣女子就在窗户外头,一张死人脸比纸还白,再一错眼珠,却是一条张口吐芯的白蛇。费通大惊失色,缩到桌子下边抖成了一团,脑袋直往裤裆里扎,心说一声:“坏了,这个主儿不记吃不记打,它可记仇!”

窝囊废紧闭双眼不住发抖,再也不敢往屋外看了,可又怕白蛇进来,只得半睁半闭拿余光去瞥,口中一个劲儿念叨,观音菩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满天神佛求了一个遍。他回到蓄水池警察所已经是后半夜了,经过这一番折腾,离天亮就不远了,过不多时,只听得鸡鸣声起。费通再一回头,屋外不见了白蛇。他仍躲在桌下没敢动,直到东方已白,才哆哆嗦嗦地爬出来。此时已有五六个来得早的巡警,在外屋有说有笑。费通失魂落魄地从里屋出来,众巡警忙起身敬礼,费通也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直奔家中。到了家门口,“咣咣”砸门。费二奶奶开门出来,见费通一脸狼狈,立时挡在门口,张牙舞爪破口大骂:“你个缺德嘎嘣儿死不了挨千刀的,三十里地没有人家——狼掏的忤逆种,一宿没回来上哪儿调戏妇道人家去了?看你这脸上让人挠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当了两天屁大点儿的官你就找不着北了,二奶奶我可不吃你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