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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两个整天的时间。汉伯里说后天会给他打电话,用研究生休息室外的那部付费电话。那是星期四。他决定今天去一趟大学图书馆,如果幸运的话,今晚之前就可以把一切搞定了。阿曼达的态度很轻浮,企图说服他乔装打扮变换角色。她欠考虑的做法激怒了杜戈尔,尽管他曾试图隐藏。对她来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比电视上播放的犯罪系列片的真实度高一个等级,更刺激一些罢了,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杜戈尔身上。但是她还不至于拿这件事开玩笑。不过,她没见过甘波。

他打开收音机,想知道首都电台是不是已经报道这起谋杀案了。还没有。也许甘波之死微不足道,根本无法引起媒体的关注。还有一个让人不太舒服的想法:也许警方想在透露消息之前先忍耐一段时间,他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两个小时后,杜戈尔回到拉塞尔广场。他穿过停车场,向参议院后门走去。这幢楼有好几层是图书室,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杜戈尔显得如此渺小。设计这幢楼的建筑师一定是想不断地提醒人们,学习是一件严肃的苦差事。他真想用红漆把整幢楼喷满标语——即便是“西汉姆联队必胜”都能让它更人性化一点。

电梯把他带到五楼的图书室门口。他向门卫晃了一下塑料会员证,结果门卫看也没看一眼。穿过旋转门,就像羊入了圈。他向右转,穿过借书处的人群,走过编目大厅,走向通往图书室北区的双开式弹簧门。来到下一个房间时,他加快了脚步,因为他瞥见一个被芥末黄色的粗花呢夹克包裹的短粗背影,正朝北米德尔塞克斯阅览室走去。这个时候,他真没有兴致和普利姆罗斯聊天。

古文书阅览室在这层楼的尽头。杜戈尔很高兴地看到这个房间几乎是空的。门口那张桌子旁,两个档案系的女生正沮丧地小声抱怨着,她们俩的脑袋凑在一张复印件上方。他听见那个戴眼镜的同学激动地低声说:“可是小写字母开始分叉了。安格里卡纳杂种[1]才不会这么邋遢……”

杜戈尔在斜对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笔记本、一支自来水笔和那份复印件。后者因辗转易手已经卷角了,幸好质量还不错。他开始抄写开头的那几行:

Aurelii Augustini doctoris de pastoribus sermo incipit.Spes tota nostra quia in Christo est et quia omnis……(奥雷利厄斯·奥古斯丁神父关于领路人的布道就此开始。我们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基督身上……)

只要清晰地读出这几句话,不需要神学博士学位也能认出这就是奥古斯丁的布道词。Spes里面的大写S如果不是用来装饰的,就是起点缀作用的,黑白复印件很难让人分清缠绕在字母边上的那个阿拉伯式花饰是用墨水还是颜料写上去的。

这个字体还是很容易抄写的,缩略语符合那个时期的标准。不管怎么说,找到一个印刷文本来解决其中的困难也很容易。但是那个核心问题还是难以回答:为什么一本中世纪的布道书价值一千两百英镑,而且还要了至少一条人命?

尽管这个工作相对简单,还是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草草记下这一页的内容。他决定把翻译的工作留到以后。最后一行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而且听起来很不吉利:veniet enim dies——因为那一天终会到来。

杜戈尔伸了一个懒腰,琢磨着圣奥古斯丁脑子里那个特别的一天究竟是哪一天。他脖子疼,口还渴。他意识到,这一熟悉且无聊的感觉都是图书馆造成的。他明白需要更换场景的时候到了,于是拿起笔记本和复印件向楼下的餐厅走去。

他在柜台买了一杯咖啡,端着它来到位于出口边的一张空桌子旁坐下。咖啡喝起来有一股泥巴味儿。杜戈尔凝视深色的液体,纳闷英国人怎么能容忍如此拙劣的仿作。他掏出复印件,又看了几眼。最难的部分还在后头——了解这份手稿的日期和出处。他粗略地写下几条指导方针。

首先,这份手稿肯定是用卡洛琳字体写成的,而不是另外一种可能性——十五世纪故意搞错年代的人文学科字体(Humanistica)。其实,二者很容易搞混。杜戈尔记得,有一次甘波特别生气,好像是普利姆罗斯没注意有点的“i”和竖画超过横杠的“t”,这是将它和后来的字体区分开来的标志。

看来,这是大约出现在公元八百年到一千两百年之间的卡洛琳字体。也可能更晚一些——用这个字体写出来的字又长又尖,一些小写字母呈楔形,这可能暗示这份文稿是在英国写的。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芥末黄色的亮光,有一个人正朝他这个方向毅然决然、快速平稳地走过来。哦,上帝,普利姆罗斯。杜戈尔把复印件翻过来,虽然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却有一种类似于憎恨的感觉。普利姆罗斯也在微笑着和他打招呼,那是一种龇牙咧嘴的满足感。他看起来没少抹发蜡,那一脑袋胡萝卜色的铁丝都被捋平了。他还戴了一条盾牌装饰的领带:显然,他是为了某个人才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的。

“你好,比尔[2]。介意我和你坐在一起吗?很少在这里见到你啊。”

他粗声粗气地笑着坐了下来。杜戈尔发现他的鼻头上又冒出一个粉刺。杜戈尔讨厌别人叫他比尔,比尔只比威利稍微好一点。而且他讨厌自己总是对不喜欢的人笑脸相迎。

“听到那个新闻了吗?关于甘波的那个,我的意思是,很可怕,是不是?”

杜戈尔猛地抬起头。“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很好,他告诉自己,就是要表现出这种爱嚼舌头的好奇心。

“他死了。有人杀死了他。”“小便先生”[3]等待杜戈尔做出合适的反应。

“上帝……你开玩笑吧?什么时候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普利姆罗斯把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早上我去系里,那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警察。秘书站在台阶上发狂——当然,谁也不让进去。不过我还是和一个站在门口的家伙聊了两句,好像昨天下午有人把甘波勒死了。就那么厚颜无耻地走进去,把人给杀了。”

杜戈尔递给普利姆罗斯一根烟,自己也拿了一根,然后把两根烟都点着。“警察知道是谁干的吗?作案动机是什么?”

“他们什么消息也没透露。我还不至于糊涂到刨根问底。但实际上,我对他们非常有用。”

“你没看见那个凶手吧?”杜戈尔的语气比他想象的要尖锐得多,不知道普利姆罗斯注意到没有。

“没有,确实没看见。”普利姆罗斯好像很后悔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个故事上了,“可是警察想知道昨天午饭后有谁来过这栋楼。我可以帮上忙,从两点到五点半,我一直在楼上的休息室。那个便衣警察在车里盘问了我很长时间,警车停在大门外。当然,我也不得不提到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