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10页)

“若塞多,你听着,我可还清了欠你的情,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因为我俩不是一路人;但你长得很帅,招我喜欢。现在你我两清了,再见啦。”

我问她何时能再见到她。

她笑着回答说:“等到你不这么傻的时候。”然后又用略为正经的口吻说:“小乖乖,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有点爱上你了。不过,这长不了。狗跟狼在一起,是过不了几天的。如果你肯入我们的籍,我也许会愿意做你的罗米。但这些全是废话,根本不可能兑现。唔,小伙子,相信我说的,你走了桃花运,你碰上了妖精,是的,就是妖精。但妖精并非都是一身黑,这妖精也没有弄断你的脖子。我身上披着羊皮,可我不是绵羊[22]。去给你的马哈里[23]上一支烛吧,她应该等到你的供奉。得啦,再说一声,再见。别再痴想卡门姑娘了。否则她会害得你娶上一个木腿寡妇[24]为妻的。”

说着,她拔下门闩,一到街上,就把头巾往身上一裹,转身便扬长而去。

她说得不错,我应该放聪明一点,对她断了想念;但是,自从在油灯街过了那一天后,我日思夜想,心里只有她。我整天整天东游西荡,希望能碰见她。我不止一次向那个老妇人与卖炸鱼的打听,他们都说她上红土国去了,他们把葡萄牙叫做红土国。也许,是卡门嘱咐他们这么说的。但不久我就发现他们在撒谎。油灯街那天的几个星期之后,一天,我正在一个城门口站岗,离城门不远处,城墙有一个缺口,白天那里有人在干活,夜里有士兵放哨以提防走私。那天,我看见炸鱼贩子里拉斯·帕斯提亚在岗哨附近来回溜达,还跟我的几个弟兄搭讪,他跟大家混熟了,他的炸鱼与炸面团就混得更熟。他走近我身旁,问我是否有卡门的消息。

“没有。”我回答说。

“好啦!老弟,你很快就会有了。”

他说得可准啦。夜里,我被派往城墙缺口处站岗。班长下班一走,我便见一个女人向我走来。我心里知道这一定是卡门,但仍然大喝一声:

“走开,这儿不准通行!”

“别这么横吧。”她边显身露像,边对我说。

“怎么!卡门,原来是你!”

“是的,老乡,废话少说,先谈正事。你想不想挣一块银币?待一会儿有人要带一批货打这里过,你就放行好啦。”

“不行,我不能放。这是上级的命令。”

“命令,命令,那天在油灯街,你怎么不想有什么命令?”

“哎哟,”我一听她重提旧情,便激动得迷糊起来了,“为了那事,忘了命令很值得,为了得到私贩子的钱那可不值得了,我不愿意。”

“得啦,你不愿意收钱,你可愿意到上次那个老婆子家里来再吃一顿饭?”

“不,我不干。”我拼命憋着股劲,几乎把自己弄得透不过气来。

“好呀,你既然这么刁难,我知道该去跟谁打交道。我会约请你的长官上老婆子家。他待人和气,我要他调换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伙子来这里站岗。再见啦,金丝鸟儿,有朝一日你上了绞刑架,我才乐呢。”

我心一软,叫她回来,说只要能得到我所想要的报答,即便是给整个波希米亚民族放行,我也愿意。她发誓第二天就兑现承诺,立即就跑去通知她那一帮等在近处的同伙。卡门替他们望风,只待有巡夜的走近,就击响板为号,其实,根本就无此必要。那伙走私犯一共五个人,其中包括炸鱼贩子帕斯提亚,人人身上都背着英国走私货,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把事情办完了,无须卡门望风。

第二天,我如约去了油灯街。卡门让我等了好一阵子才来,而且满脸不高兴。

“我可不喜欢要我磕头作揖的人,”她对我说,“你第一次帮了我一个大忙,但你当时并不知道会有报酬。昨天,你却跟我讨价还价了。我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还会到这里来,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得啦,给你一块银币做报酬,你走人吧!”

我几乎把银币扔在她脸上,我拼命克制自己,才没有动手狠揍她一顿。我俩大吵了个把钟头,我气急败坏,愤然离去,在城里乱逛了一阵,东闯西突,就像疯了一样,最后,跑进了教堂,跪在幽暗的一角,泪如泉涌,大哭起来。这时,我忽然听见有人在对我说话:

“龙[25]掉眼泪了!我正好取来制媚药哩!”

我抬头一看,卡门正站在我跟前。

“喂,老乡,还在恨我吗?” 她对我说,“不论怎么样,我倒真是爱上了你,刚才你一走,我就六神无主了。你瞧,现在是我来问你愿不愿意上油灯街去。”

于是,我俩就这么和解了;但是,卡门的脾气反复无常,像我们家乡的天气,一时阳光灿烂,一时山雨欲来。她答应我再上老婆子家幽会一次,但临时爽约未到。老婆子明确告诉我,她是为了埃及[26]的事到红土国去了。

凭经验,我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便到处去找卡门,凡是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尤其是油灯街,一天要去好多趟。我不时请老婆子喝几杯茴香酒,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天晚上,我正在老婆子家,不料卡门进来了,带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是我们团里的一个中尉。

“你快走吧。”她用巴斯克语对我说。

我待在那儿发愣,满脸都是怒火。

“你在这儿干什么?”中尉对我说,“你快滚,从这儿滚出去!”

我寸步难移,仿佛得了瘫痪症。那军官见我不走,甚至没有脱帽敬礼,勃然大怒,便揪住我的衣领,狠狠摇晃我。我不知道说了什么冒犯了他,他竟拔出剑来,我不示弱,也持剑相抗。老婆子拽了我胳臂一下,军官便一剑刺中了我的脑门,落下的伤痕至今犹在。我往后一退,胳臂一甩,将老婆子摔个仰面朝天。中尉追了上来,我用剑对准他的身体刺过去,戳了个通透。卡门赶紧灭了灯,用波希米亚话叫老婆子快溜。我也逃到街上,不辨方向,拔腿就跑,只是觉得背后老有人跟着。等我定了定神,才发现卡门始终没有离开我。

“金丝鸟大傻瓜!” 她对我说,“你只会闯祸,我早警告过你,你会害得自己倒大霉的。不过,你满可以放心,跟一个罗马的佛兰德女人[27]交上了朋友,你凡事都可逢凶化吉。你先用这块手巾把头包起来,再把你的皮带扔掉,就在这条巷子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完就不见了,很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带条格的斗篷,她要我脱下制服,把斗篷套在衬衣上。这么一打扮,再加上头上那条扎伤口的手巾,我就活像一个到塞维利亚来贩卖楚法糖浆[28]的华朗西亚乡巴佬。她带我走进小巷深处的一所房子,其外观跟老婆子住的那所很相像。她和另一个波希米亚女人替我清洗了伤口,进行了包扎,医技比军营里大夫还高明,她又给我喝了一种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把我安置在一条褥子上,我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