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2页)

科西嘉境内所有的村落全都一样,建筑布局皆无章法可言,只有德·马尔伯夫[6]所兴建的加尔赛斯[7]市才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彼埃特拉纳拉自不例外:房屋零零乱乱散布在山坡的一块平地上。村子中央有一株绿荫蔽日的大橡树拔地而起,旁边有一道花岗石砌成的水槽,由一根木管将附近的山泉引了过来。这个公用水槽是德拉·雷比亚与巴里契尼两家合资修建的,但如果你以为这是两个家族曾一度和好的标志,那就大错特错了,恰巧相反,它倒是两家勾心斗角的产物。当初,德拉·雷比亚上校捐了一小笔款子给村议会修建一个公共水池,巴里契尼律师不甘落后,同样也捐出了一笔数额相等的款项,正是由于两家争着慷慨解囊,彼埃特拉纳拉才有了用水。那棵绿油油大橡树与水池的周围,有一块空地被人们称为广场,晚上,闲着没事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有时玩玩牌,而每年一度的狂欢节时,则在这里跳舞。广场的两端,耸立着两座花岗石与叶纹石造的建筑物,面积均不大,但都相当高。这就是德拉·雷比亚与巴里契尼两家对峙而立、分庭抗礼的“塔楼”,两者的建筑样式与高度都一样,足见两个家族长期以来一直势均力敌,难分高下,任何一方均未曾得到过命运之神的偏袒。

在这里,我们似乎应该解释一下何谓“塔楼”,那是一种方形的建筑,高约四十尺,若在其他国家,干脆就叫做鸽楼。狭窄的门离地约八尺来高,有一阶梯可及,阶梯甚为陡峭。窄门上方有一窗,窗前有一阳台之类的东西,其下方凿有一孔,如同炮眼,如有不速之客来犯,便可居高临下置对方于死地而自己安然无恙。在窗与门之间,有两个雕工粗糙的盾形纹章,其中一个原本雕着热那亚的十字徽章,如今已经剥落,只有古物鉴赏家方能辨认出来。另一个盾形纹章上则刻着塔楼主人的家族徽章。还得补充一句,那些盾形纹章上与窗柜上都弹痕累累,更平添了一层装饰,这样,你就足可以知道科西嘉中世纪的府邸是个什么样子了。我还忘了交代一句,住宅是与塔楼相连的,其间通常有甬道相通。

德拉·雷比亚家族的塔楼与住宅坐落在彼埃特拉纳拉广场的北面,巴里契尼家族的则在南面,从北塔楼到水槽为止,是德拉·雷比亚家族散步活动的区域,而对面的一片地方则是巴里契尼家族的散步区。此乃不成文的约定,自从上校夫人安葬以后,就从未见这两个家族的成员在对方的区域出现过。为了不绕路,奥索打算径直从村长家的门口经过,但他的妹妹立即拦住他,要他另走一条小路,不要径直穿过广场回家。

“为什么要绕路?广场不是公共的吗?”说着,他策马前进。

“好样的!”高龙芭见此低声赞了一声,“我的老爸,你的仇可以报得了啦。”

到了广场,高龙芭走在巴里契尼家的房子与她哥哥之间,眼睛盯着仇家的窗户,她发现那些窗户都增加了防护物,还凿了“箭眼”。所谓“箭眼”,就是先用粗木把窗户从里面封死,在粗木上留下缝隙作为枪眼。如果害怕有人进攻,就可以躲在封闭的窗户后,还可以通过箭眼去射击来犯之敌。

“胆小鬼!”高龙芭骂了一声,“您瞧,哥哥,他们已经开始防卫了,把窗户都关闭起来了,但他们总有一天要出来的!”

奥索在广场南边的露面,成为了彼埃特拉纳拉村轰动一时的新闻,大家认为他此举胆大无畏得近乎冒失轻率。对于每天傍晚都聚集在那株绿色橡树下的中立派村民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

有人说:“幸亏巴里契尼的两个儿子没有回来,他们可不会像律师老子那么忍气吞声,一定不会让自家的仇人大摇大摆走过他们的地界而不让这家伙不为他的逞勇之举付出代价。”

“邻里乡亲们,你们记住我对你们说的话吧。”村里一个料事如神的老者插话道,“我今天观察过高龙芭的脸色,可以肯定她脑子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嗅出空气中有火药味了,要不了多久,彼埃特拉纳拉的肉铺里就有便宜肉卖了。”

[1]在科西嘉,人称封建领主的后裔为“老爷”,老爷家族与班长家族之间,一直存在着争夺贵族称号的矛盾。——作者原注

[2]此语指科西嘉的东部,盖因科西嘉有一条山脉贯穿南北,将其分为东西两部,居民常根据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指说另一方位。——作者原注

[3]美男子亨利伯爵死于公元1000年,传说他去世之时,天上有歌声曰:“美男子亨利伯爵已亡,科西嘉将每况愈下。”——作者原注

[4]桑布库契奥,争取科西嘉独立的民族英雄。

[5]女圣人尼加纯系子虚乌有,“向尼加发过誓”意即对既有的承诺概不认账。——作者原注

[6]德·马尔伯夫侯爵(1712-1786),1768年热那亚人把科西嘉出让给法国人之后,被任命为第一任科西嘉总督。

[7]加尔赛斯,科西嘉东岸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