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龙芭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把头倚靠在哥哥的肩膀上,紧握着他的一只手。奥索虽对她最后那段挽歌颇不以为然,但由于担心她的健康,对她并没有哪怕是最轻微的责备,他一言不发静候着她的激奋情绪平复下去。这时,有人敲门,萨瓦莉娅神色张皇地跑进来通报:“省长大人来了!”一听这个名字,高龙芭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软弱感到惭愧,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扶椅子,挺直腰板,但看得出来,她的手在颤抖,使得那张椅子也在颤动。

省长首先讲了几句客套话,说此时此刻到访实感冒昧,特致歉意。接着对高龙芭小姐表示慰问,并婉言称情绪过于激动实在有害健康,唱挽歌哭灵的风俗则是一种陋习,挽歌女愈是有才,愈是把参加丧礼的人唱得痛苦。说到这里,他口锋一转,对刚才挽歌最后一段的影射,表示了微温的责备。接着,他的话题又一变,说:“德拉·雷比亚先生,您的两位英国朋友托我代他们向您表示问候。内维尔小姐还特别向令妹致意。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她托我交给您的。”

“有内维尔小姐的一封信?”奥索不禁叫了起来。

“可惜我没有把信随身带来,但五分钟后就可以给您送来了。她父亲生了一场病。当时我们很怕他得了当地那种可怕的疟疾。幸好现在已痊愈,不久您自己就可以亲眼见证这一点,因为我想您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

“内维尔小姐当时着实担惊受怕过好一阵吧?”

“幸亏她事后才知道这病的危险性。德拉·雷比亚先生,内维尔小姐跟我谈了很多关于您和令妹的事。”

对此,奥索欠了欠身,礼貌性地作答。省长继续说下去:“她对您兄妹二人很友好很关心。她风姿绰约,但在风雅潇洒的外表下,内在精神却是很理性的。”

“她是个很可爱的人。”奥索回答说。

“先生,我几乎完全是应她的请求才来找您的。我实在不愿意和您重提过去那件悲惨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提,因为此事谁都没有像我这样了解全部底细。既然巴里契尼是彼埃特拉纳拉的村长,而我是本省的省长,用不着说,您也会明白,我对那些怀疑是认真面对的。但据我所知,那些怀疑全是一些不负责的人在您面前的挑唆。不过我知道,您对此深感愤怒并已拒不认同,这正是人们按您的地位与品德,赋予您的期待。”

“高龙芭,”坐在椅子上的奥索烦躁不安,想把妹妹支开,“你很累了,该去睡觉啦!”

高龙芭摇摇头,她已恢复了平时那种镇定,用炯炯的目光逼视着省长。

“巴里契尼先生很希望消除两家之间的敌意……”省长继续说,“也就是说,消除彼此戒备、凶险难料的状态。我个人认为,人与人之间本应互相尊重,我非常愿意看到您与巴里契尼先生能共同建立起这种关系……”

“先生,”奥索情绪激动地打断省长的话,“我从没有冤枉巴里契尼先生杀害了我的父亲,但他干了一件事,使我不得不断绝和他的往来。他曾经冒用某个强盗的名义,伪造了一封恐吓信……而又把这件事栽到家父的头上。先生,这封信很可能就是间接导致了家父死于非命的原因。”

省长思索了片刻,说:

“当初你们两家打官司时,令尊大人因脾气急躁而对此信以为真,倒还情有可原。但如果您现今也这么盲目信从,那就不应该了。您要想一想,巴里契尼先生伪造那样一封信,对他自己是并无半点好处的……我暂且不跟您谈他的人品……您对他知之甚少,却先入为主对他抱有成见……但是,您总不该认定一个精通法律的人,竟会去做一件对自己不利的蠢事吧……”

“可是,先生,”奥索站起身来说,“请您考虑考虑,对我讲那封信不是巴里契尼先生伪造的,那不就等于说是家父伪造的?先生,家父的名誉,就是我的名誉。”

“先生,”省长继续他的说辞,“德拉·雷比亚上校的名誉,人人敬仰,尤其是敝人敬仰为最……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伪造那封信的罪魁祸首现在已经查出来了。”

“谁?”高龙芭走到省长跟前,厉声问道。

“一个坏人,一个犯过好几桩案子的罪犯……他犯过的罪行都是你们科西嘉人绝不能饶恕的,他就是个匪,名叫托马索·比安契,现正关在巴斯蒂亚监狱里,他已承认那封要命的信是他写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奥索说,“他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就是本地人,”高龙芭说,“是咱们家从前一个磨坊师傅的兄弟,一个满嘴谎话的混蛋,他的话不能信。”

“请你们听下去,马上就会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了。”省长继续说,“令妹所说的那个磨坊师傅,我想他名叫泰奥多尔吧,他向令尊大人租用了一座磨坊,磨坊坐落在一条水流上。而巴里契尼先生正是对那条水流的归属权持有异议,认为它并非属令尊所有。令尊大人素来慨慷大度,从来不靠磨坊赚钱。但在托马索看来,如果巴里契尼先生获得了那条水流的所有权,他的兄弟就必须向新主交纳巨额租金,因为大家都知道巴里契尼先生是相当爱钱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为了帮自己兄弟一把,托马索便伪造了那封冒强盗之名的信件,这便是全部事情的真相。您知道,科西嘉人的家庭观念很强,有时甚至会导致犯罪……请您看看总检察官写给我的这封信,它能证实我刚才对您所讲的一切。”

奥索很快把信看了一遍,信里的确详述了托马索的供词。高龙芭站在哥哥的身后,视线从他肩上越过,也通读了此信。

她一读完,便大声嚷了起来:

“一个月前,奥兰杜契奥·巴里契尼得知我哥哥要回来了,特意去了巴斯蒂亚一趟,他一定见到了托马索,买通他编出了这么一篇谎话。”

“小姐,”省长很不耐烦地说,“您对一切都妄加猜测,荒唐离谱,令人厌烦,难道这是探讨事情真相的办法吗?您呢,先生,您头脑冷静,心平气和,请问您现在有何高见?您不会也像令妹那样,认为一个只犯有轻罪、绝不会被重判的犯人,竟然会为一个陌生人卖命而去犯伪造物证的重罪吧?”

奥索又仔细将总检察官的信看了一遍,全神贯注,字字推敲,因为自从他见过巴里契尼律师以后,他就觉得自己不像过去那样容易被人说服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信中的说明合情合理,令人信服。但是高龙芭使劲高喊道:“托马索·比安契是个大骗子,我敢断定,他最后不是被判无罪,就是越狱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