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天,双方平静对峙,彼此都采取守势。奥索足不出户,巴里契尼家的大门也整日紧闭。在广场上与村子周围,但见有留守本地的五个警察不断巡逻,协助他们的还有一名乡警,他算是唯一的民兵代表。村长助理则始终佩戴着执法的肩带,除了对立两家门窗上的箭眼以外,丝毫看不出战争一触即发的迹象。只有科西嘉本地人才会注意到,在广场上那棵浓荫蔽地的大橡树周围人迹罕见,偶尔只有几个妇女来往。

晚饭时,高龙芭兴高采烈地把刚收到的一封内维尔小姐的信给哥哥看,信上这样写道:

亲爱的高龙芭小姐,我很高兴从令兄来信中得知,你们两家的敌对状态已经结束。请接受我对此的祝贺。自从令兄走后,家父因无人跟他谈论战争,也无人陪他打猎,在阿雅克修住着实在感到百般无聊。故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动身到府上来,第一站将在令亲戚家歇脚过夜,为此,我们已准备好了一封介绍信。大约后天上午十点钟,我就能见到您,并当面要求品尝你们山区的烤奶酪,听您说过,那比城里的要好吃得多。

您的朋友:莉狄娅·内维尔

“难道她没有收到我的第二封信?”奥索大声喊道。

“您瞧,从她写信的日期来看,您的信到阿雅克修的时候,莉狄娅小姐已经动身上路了。您的信是叫她不要来吗?”

“我在信里告诉她,我们这里正在戒严,我觉得在这种形势下,实在不便于接待客人。”

“得了吧,这些英国人都有些古怪。上次我住在她房间里的那一夜,她就亲口对我说,如果这次来科西嘉看不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家族复仇,她会感到极其遗憾的。奥索,只要您愿意,让她看一次咱们进攻仇家宅院的场面好吗?”

“高龙芭,”奥索回答说,“你知道吗?老天爷将你降生为女儿身,真是一个错误,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军人的。”

“也许是吧。不管怎么说,我得去制作烤奶酪了。”

“没有这个必要了。应该打发一个人去通知他们,趁他们还没有上路,要他们不要奔这里来。”

“是吗?现在这样的天气,您要派谁去送信,岂不是要让山洪将他连人带信一道冲走?……暴风雨如此凶猛,我真可怜那些倒霉的绿林好汉!幸亏他们都有厚厚实实的‘皮洛尼’[1],奥索,您知道该怎么办吗?待暴风雨停了,明天一大清早您就出发,在英国朋友尚未动身之前赶到咱们那个亲戚家。这么办对您来说很容易,因为莉狄娅小姐早上总是很晚才起床。那时您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告诉她。如果他们还一定要来,那么我们也非常欢迎。”

奥索立即同意了这一安排。高龙芭稍沉默一会儿,又继续说下去:“奥索,我刚才谈到进攻巴里契尼家的事,您可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吧?您知道吗,现在我们在实力上占优势,至少是二比一。自从省长把村长停职以后,本地人全都站到我们这一边。我们可以把巴里契尼家压得粉碎。要挑起事端,易如反掌。只要您同意,我就可能走到水泉边去,嘲笑他家的妇女,他们也许就会出来……我只是说‘也许’,是因为他们胆小如鼠!也许他们还会从箭眼里向我开枪,但他们是打不中我的。这事就成了!先动手开枪的是他们。打将起来以后,战败的一方还要承当挑衅的罪名,因为在一场混战中,哪里去找打第一枪的挑衅者呢?奥索,相信您妹妹的话吧,那些穿黑袍的法官如果来查案,只会舞文弄墨,糟蹋纸张,说一大堆废话,结果不了了之。巴里契尼那只老狐狸倒有办法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唉,要是上次省长不上来排解,挡在文桑德罗前面,我们就除掉一个敌手了。”

高龙芭说这一番话时,语气平和冷静,就像刚才她讲如何准备做烤奶酪那样。

奥索听了不胜惊愕,他直瞪着自己的妹妹,既害怕又折服。

“亲爱的高龙芭,”他边说边从桌边站起来,“我真怕你简直就是魔鬼化身,不过请你稍安勿躁,即便我不能使巴里契尼父子被判绞刑,我也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置他们于死地,不是用滚烫的子弹,便是用冰冷的剑锋!你瞧,我并没有忘记科西嘉的说法吧。”

“那就越早完成越好。”高龙芭说此话时叹了口气。

“奥斯·安东,您明早骑哪匹马动身?”

“那匹黑马。你为什么问这个?”

“为了叫人给它喂大麦。”

奥索回自己房间后,高龙芭便要萨瓦莉亚与牧人们都去安歇,自己来到厨房动手制作烤奶酪,不时侧耳细听,似乎在焦急地等她哥哥就寝。当她有把握哥哥已经入睡之后,便拿起一把刀来,先试试它是否锋利,然后往自己纤纤玉足上套上一双大鞋,悄无声息地走进花园。

园子周围有墙,与一大片围着篱笆的空地相连,那是放置马匹的地方,因为在科西嘉根本就没有什么马厩,马匹一般都放养在空地里,任其自由觅食,任其自行设法躲风雨、避寒冷。

高龙芭小心翼翼地打开园子的门,走进那片空地,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把马匹召拢过来,她常用这种方式给马匹喂面包和盐。待那匹黑马来到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便紧紧一把抓住它的鬃毛,快速用刀割破了它的一只耳朵。那马猛然一跳,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拼命就逃,也像同类牲口受到剧烈的伤痛时那样。高龙芭对此效果甚是满意,便回到园子里,这时听见奥索打开窗户大声喝问:“谁在那儿?”同时,还听见他给子弹上膛的声音,幸好花园的门完全笼罩在黑影之中,还有一株高大的无花果树将其遮掩了一部分。不一会儿,她看见哥哥的房里有亮光明明灭灭,可想而知他是在设法点灯。她赶紧关上园门,沿着墙根往回溜,凭借一身黑衣与沿墙种下的果树深色的叶丛融成一片,她得以在奥索尚未下来之前,就顺利地溜进了厨房。

“发生了什么事?”反倒是她问奥索。

“我觉得好像有人开了花园的门。”奥索说。

“不可能,那样的话狗会叫的。我们不妨去看看吧。”

奥索在花园里巡视了一大圈,见外边那道门关得好好的,不禁对自己大惊小怪、虚惊一场颇有点惭愧,他正准备回房休息,高龙芭对他说:“哥哥,看见您变得谨慎了,我感到很高兴。按您的境况来说,就应该如此。”

“是你把我培养出来的,晚安。”奥索说。

第二天破晓时分,奥索早早便起了床,准备动身。他的装束既显示出一个男人对优雅风度的追求,表明他是要去见自己所爱慕的女子,又显示出一个有家仇要报的科西嘉人的谨慎。他穿着一件紧俏的蓝外衣,用绿色绸带系着斜挎在身上一个白色小铁盒,盒内装有子弹。腰边的衣袋里放着一把匕首,手上提着一支上了膛的曼顿长枪。高龙芭给他倒了一杯咖啡,他匆匆喝了几口,一个牧人跑出去为他备马。奥索与高龙芭紧跟着也走进马场。牧人一把抓住那匹黑马,但鞍辔却随手跌落在地,他颇有大惊失色之态。那匹黑马对昨夜受伤记忆犹新,怕另一只耳朵也被割破,便猛然直立,大声嘶鸣,后腿不断狂踢,闹腾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