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2页)

为这个他做了周全安排,先是自己金蝉脱壳,不动声色地人间蒸发,其实就藏在京城。而后等风浪稍平,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走远,放弃追逃,这才传口信给沈落,要他和自己会合,从从容容地浪迹天涯去。

那天是数九的最后一日,他记得自己坐在马车,路上看风景,枯枝都抽出了新芽,那绿是这样鲜活,仿佛带着希望,正从他心头萌出。

到了约定的地方,沈落已经侯在那里,手里捧着包袱,习惯性地咬着下嘴唇。

以前也有过约会,这位沈落君无一例外都会迟到,然后眼睛闪着泪花花:“你不会怪我吧大哥……”

帛锦拿他鬼办法都没有,是白白的颠倒众生叱诧风云,到头来却被一只伪弱受骑在头顶。

而这一天的情况和以往有所不同,伪弱受君居然没有迟到,早早的在巷口等他。

帛锦下了马车,走的近了,这才发觉他浑身颤抖,眼睛里闪着泪花,浑身颤抖,见他后开口,说的居然还是那句。

“你不会怪我吧大哥……”

当然这是个陷阱,陪沈落一起来的还有新登基的圣上,他骨血至亲的十三叔。

也就是这一天,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彻底破碎。

包括爱情,包括骄傲,还包括作为一个男人起码的尊严。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们被双双拿下,然后又被运回宫中,一路上走了起码一个时辰。

这一路沈落都在颤抖,抖得像片风中残叶。

而他那时痴惘,到最后居然不忍,伸出一只手来,去握住了他肩,一直握到目的地到达。

目的地在皇宫,是一间阴冷潮湿的黑屋,屋子最特别之处就是正中一张大台。

这间屋子没有匾牌,但宫里人都知道它是什么所在,给它起名,叫做净身房。

帛锦被捆住四肢,大字型开着,就这样被绑在了那张冰凉的大台上。

咫尺之外的圣上带笑,笑的是这样玩味。

他说:“记得有人曾跟我提过,要毁掉一个骄傲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碾碎他的尊严。”

说完他便俯身,撩开帛锦衣摆,又亲手替他褪下绸裤。

那一刻帛锦就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

毁灭他的自尊,通过所爱之手,这法子的确高明至极。

也就从那一刻起,时间永远停顿。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清楚看见沈落,看见他手里握着那把弯刀,眼泪纵横流了一脸,一边颤抖一边向他两腿间走来,嘴里重复着这样两句。

“我也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你不要怪我大哥,真的不要怪我。”

……

如果那日弯刀向上,眼前这人能够顾念他一分,将刀插入他心脏,保全了他最最起码的尊严,他都会如他所言,不去怨他恨他。

可惜的是他没有。

为了保全自己,拿着一枚冷刀,亲手将他净身。

这便是他计划着要共渡一生的所谓爱人,阮少卿口中那有情有义的沈落君。

故事大抵就是如此吧。

这是个死局,那一刀割下,他心寒凉,可不能否认,挥刀的沈落也备受熬煎。

事后他设法逃出宫去,失踪三年,又冒大险取少年脑仁做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他很愧疚,也撕心裂肺无处容身。

所以,三年过去,两人第一次重逢,帛锦听见的还是这句。

“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不那么做,不止是我,我全家都会死得很惨!”

和三年之前一模一样。

有所不同的是,现在的帛锦有了气力,听见这句,能够牵起嘴角无声的冷笑。

无所谓恨也无所谓怨叹,心若凉了,怨恨感叹,都会觉得太费气力。

所以他只是冷笑。

而沈落的情绪则明显激动得多,略顿片刻后人冲上来,俯在他脚下,一边仰头:“只差三个人,我的药就要配成,你弄我出去,到时候你那里就可以重新长出来,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帛锦闻言又笑:“是谁告诉你这个方子,你就真的相信?”

“我能配出来的。你莫忘了,我是举国数一数二的方士,是先皇御用的炼丹师!”

帛锦不语,缓缓眨眼,睫毛隔断光线,眼底沉沉,里面是世上至深的黑暗。

“你以为,你亲手割断的我的□,会因为你一颗仙丹,就重新生长出来?就好像你亲手割断的情分,会因为你这一场愧疚,就可以重新来过?”

过了许久他才道,冷冷一句,无所谓怨恨感叹,只是很单纯的讥诮。

一旁阮宝玉连退三步,差点因他这一句喷出血来。

亲手割断。

亲手割断!!

这……原来才是他一直想要揭开的真相。

比所有猜测推断都还要残酷百倍的真相。

“太天真了。这么天真可不像你,我的沈落沈公子。”

不远处帛锦又说了一句。

就这一句,已经明显生出杀意。

没有丝毫迟疑,帛锦伸出了手,在沈落脖间使力一扭。

沈落应声瘫软,苍白瘦削的脸前栽,埋在了帛锦双膝间。

阮宝玉没来得及上前阻止,发觉自己双腿灌铅,居然是一步也不能进退。

而帛锦这时起身,广袖逆风,里面一把薄刀闪着光,很快就被他握在手心,架上了阮宝玉脖颈。

“我没有恻隐之心,也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下。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就已经身在炼狱。”

幽闭的斗室里帛锦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再没停顿,薄刀携风,在阮宝玉颈间划下一道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