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一晚你变成了妖物。”白起放下手中的烟,淡淡地说。

阁楼里安静极了,就像是一个被封在海底里的房间,听不到任何声音。林夏和白起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阿莱的故事仿佛已经讲了一辈子。

“可以这么说吧,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妖物。”阿莱苦笑着说,“我只知道那一晚我死了,但是却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留在了这个世界。”

“那婉仪呢?她为什么没有去演出?”林夏揉着红眼圈问。

“据说那一晚她失声了……”阿莱的脸上充满了悔恨,“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真的不知道怨恨的力量会有那么可怕。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绝不会那么做!可是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一晚过后,婉仪就永远离开了北平,再也没有回来。而我变成了这座剧院里的幽灵,在深夜四处游荡着。

时代在改变,新中国诞生了。这座城市也从北平改为了北京,而这座剧院却一直都还保留着。但后来每一个要在这里演出的女主角,都会在登台前失声,就像一个怨灵的诅咒伴随着这座剧院。曾经的一切爱恨恩怨都已经远去了,只有这个诅咒还在。

人们开始对这座剧院心生恐惧,认为这里是不详之地,他们想的没有错。可我能感受到这座剧院深夜里的悲鸣,它就像一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宠物,期待着人们重新来到这里,在观众席里安静地坐下,欣赏一出让人感动的好戏,走之前只需要留下他们的掌声。这些悲鸣只有我能听到,只有我能安抚它们,陪伴它们。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才终于等到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一个剧组再次打开了这里的大门,他们扫清了舞台上的灰尘,让这座剧院焕然一新。他们要在这里演一出好戏,一出比我们当年最宏大的还要宏大的戏剧,但这却不能将我已经死寂的心灵唤醒。因为我知道,那个诅咒依然还在,而且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就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我在阁楼里听到了一个让我热血涌动的歌声。其实那个歌声很小,可是仿佛整座剧院都在和她共鸣。而且对我来说最致命的是,她像极了当年的婉仪,通透纯净,像是天使扇动光翼在鸣唱。

我疯了似的循着那歌声追下楼,想要找到那个唱歌的女孩。

在我到达舞台之前,那个歌声停下来了,舞台上只有一个很普通的女孩,正在安静地打扫着白天人们排练留下来的垃圾,打扫结束之后表关上场灯离开了。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安琪,是这个剧组中一名最普通不过的龙套演员。

一连几天我都在暗处观察着安琪,反正其他人也无法看到我,这倒是给了我行动的方便。

她本来是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姑娘,只是来伴舞,甚至连一句台词都没有。但她很认真,即使只是跑一个龙套也会细心地记住导演所有的要求。看得出她跟珍惜这个机会,所有龙套们都在休息的时候,只有她会静静地站在台边,听导演给当时的女主角讲戏。

当时的那位女主角是电影演员出身,脾气大架子也大,会带着四五个助理来排练,而且在我听来她唱功根本不过关。导演老头子倒是还有点真才实学,但面对这么一个女主角,什么专业水平都是白搭,纯属对牛弹琴。

可这个女明星有名气,制作方当然也是看中了她带来的明星效应才请她来的。其实这么多年来,演艺圈没什么改变,只不过在我们当年,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会在这一行里混出名声来。

安琪从不跟导演攀谈,也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自己,她只是安静地听着,里就像一株路边的野草,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但每当排练结束,送走了主角、导演和制作人之后,她总是要求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残局。人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剧组里还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她仿佛很喜欢干这些杂活,做那些别人都嫌弃的工作。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安琪才会绑起头发,一个人在空荡无人的剧场中默默收拾着,先把饮料瓶、废纸这样的垃圾捡到一起装袋,然后把四处乱放的道具全都摆回它们应该在的位置扫完台板上的灰尘还要用拖把擦上两边才算结束。

这些工作全部做完之后,终于轮到我期待已久的时刻了。

她会先在舞台上站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开始轻轻歌唱。白天那位女明星试了无数次都无法完成的唱段,在她口中却轻松地如同捡起一片树叶。

她的长相谈不上倾国倾城,甚至都说不上出色,但她一旦唱起歌来,那个普通的女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绝世名伶!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随着唱词在变化,时而性感妩媚,时而纯净无邪。

安琪吓了一跳,赶忙对我道歉:“对不起!我以为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十年过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人类交流,我几乎已经忘了该如何开口。

“您……是这里的场工?”安琪试图消除我们之间的尴尬,“我收拾完舞台马上就走。”

“你会唱歌么?”

“您刚才听到了……”安琪看上去有些羞涩,“我只会一点,不太敢在其他人面前唱。”

“好。”我走到钢琴边,打开了琴键盖,“我来弹,你来唱。”

安琪有些不知所措,但我的琴声一起,她就再次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之中,慢慢跟上了我的旋律。一曲唱罢,她显得很兴奋,有观众欣赏的时候总归是要更有成就感。

“谢谢您,我从来没跟过伴奏。”她羞涩地笑着,“您琴弹得真好。”

“很值得兴奋吗?”我冷着脸问,“你觉得刚才自己唱得很好吗?”

安琪被我愣住了,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刚才有两句唱词的音准完全不对!重新来!跟上我!”

她又愣了一会,但很快就跟上了我的钢琴伴奏。

就这样,我们练习到深夜,每次我都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失误,甚至是讽刺挖苦,可她始终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根据我说的方法,一点点把自己的毛病改正过来。

“今天到这里了,你走吧,我今晚不想再见到你。”最后我合上了钢琴,一个人走向后台。

“那老师我们明天继续上课吗?”安琪在我身后喊着。

“你刚才叫我什么?”我诧异地回头去看她。

“老……老师。”她被我的眼神吓到了,向后退了两步,但语气依然恭敬。

“随你怎么叫吧……”

“老师再见!明天我还会在这等您的!”她像个被表扬的小学生一样开心,对着我的背影鞠躬后,捡起地上的垃圾袋,风一样地跑出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