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争捭阖局(第4/7页)

“朕知道你的忠心,赴汤蹈火就不必了。”见这位幼弟还是这般地豪爽坦诚,萧祯喘着气笑出声,自案上找出一份明黄卷宗递给萧子瑜,嘱咐道,“即刻去慧方寺接太子回宫,顺道去西郊广霁营的洛将军手下为太子选两百名精悍的东宫护卫,年龄都在二十岁以下为妥,直接听命太子。”

“知道了,”萧子瑜大咧咧接过,“陛下还有别的嘱托吗?”

萧祯道:“别的事暂且不急,你先为朕办了此事。朕可是将太子今后的安危都交给你了。速去速回吧。”

“是,臣弟告退。”

等萧子瑜走后,萧祯拍了拍萧璋的手,低声道:“大哥,多谢你一直为我打探云氏夫妇的下落,也多谢你派人去西域找云憬,若非他,我怕就这么睡死了。”

“陛下定当千秋万载!”萧璋由衷道,欣慰的同时,不禁深深看了云憬一眼,“都说云阁眼线遍布天下,看来不假。我让手下的人皆不露身份,想不到还是被云阁少主看穿。”

云憬微微一揖,殿外的光线穿过窗纱射入,照得他肤色愈发素白寒凉,如若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萧璋忍不住在心底一凛,慢慢道:“这孩子的不声不响和当年的云濛真是像极。”

“是啊,”萧祯也回忆起当年太子学舍的往事,轻轻一笑道,“大哥,这里有件事却要辛苦你。”

“陛下尽管吩咐。”

“据云阁的密报,柔然公主长靖带领五百高手南下邺都,目前落脚在城西广潜山下的洗玉山庄。如今正逢与北朝和亲之时,未免意外,还是——”

“臣明白,陛下放心。”萧璋在萧祯未尽的话语下从容一笑。

(三)

深秋多雨,未过三日晴天,到这日傍晚,曲水上又见迷雾起风,不一刻,细细的雨丝便自层叠的墨云间悠然飘洒邺都城。风雨交加,又逢今夜宵禁,天色虽未全黑,路上行人已愈发稀少。碧秋池岸的酒肆商铺一家家灯火黯然,只有云阁的采衣楼华灯依旧,风雅宛若平常。

采衣楼虽也是酒阁,但因风景极佳,修饰清雅,更奉客四道——茶、酒、棋、琴,陪客的仆役均精通道艺,谈吐不凡,是以在此处,没有别家酒肆的粗俗喧哗,只有切磋技艺的微妙乐趣和心旷神怡的惬意通达。

高雅清贵之地的宾客也自非寻常人,譬如当朝丞相之子、江左名士的领袖沈伊,就是这采衣楼的常客之一。只是他与一般客人又不同,每次来必点酒道,别人论酒品酒,他却乐得迷醉酒中,总要喝得酩酊酣畅才肯罢休。

便如昨日,又体会了一番斗酒的乐趣后,沈大名士狂歌长饮,醉得彻底,在采衣楼浑浑噩噩睡了一夜一日,至此时方有了一丝清醒。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他所在的雅阁里唯亮了一盏灯,光线微弱。沈伊躺在榻上怔了片刻,才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起身,披了外袍,将案上的凤箫系在腰间。

“沈公子醒了?”有少女推门而入,绿纱罗裙,清秀可人。她将手里的醒酒汤放在桌上,转身湿了锦帕,踮起脚擦拭沈伊的面庞。

“头还疼吗?”她柔声问。

沈伊叹了口气,按着锦帕紧紧盖住自己的脸,水意的冰凉让他神思逐渐清醒。待锦帕再落时,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潇洒,双目亮若星辰,对面前的少女微笑:“不疼了。铭心,以后别叫我公子,直接唤我名字。”

“铭心不敢。”

少女垂头之际羞红了面颊,那样的温柔可爱显得格外诱人。沈伊忍不住揽过她,抚摸她的脸庞,将亲吻轻轻印在她光洁温暖的额角。铭心的脸刹那霞色飞漫,忙将他推开,捧着醒酒汤给他:“快喝了回府吧。”

“你竟赶我走?”沈伊失笑,却也依言将汤汁喝罢。雅阁里一股子酒气,铭心转身开了窗扇通风,沈伊这才听见簌簌雨声,不由一愣:“下雨了?”

铭心道:“刚下未多久。”

沈伊望着连绵的雨丝,心中一紧,本能地转身欲行,刚走两步又顿住,慢慢后退,坐回榻上。

“你怎么了?”铭心好奇打量他,只觉素日风流不羁的沈公子在这一瞬全然变了个人。

沈伊笑笑不答,望着烛光的眼眸变得深邃悠远,难以捉摸。他从腰间取下玉箫,双目微阖,正要吐气,铭心慌忙伸手掩住他的唇:“莫吹。今日我家公子要在采衣楼见客,你的箫声……”

“我的箫声怎么?”见她欲言又止的为难,沈伊握住她的手,反倒有了心情戏谑。

铭心咬了咬唇,低声道:“你能不能不吹箫?我陪你下棋,陪你喝酒,好不好?”

“不好!”沈伊大笑着将凤箫收回腰间,“我现在不要下棋,不要喝酒,我要去见见你家公子的客人。”

说着就径自离去,沿长廊走到采衣楼后的内庭,刚要拐弯,却见雨雾下云憬披着斗篷而来,不由诧异道:“澜辰?不是说你在里面见客?”

云憬淡淡一笑,解了斗篷交给身后侍从,转身去了花厅。

沈伊满腹疑惑地跟过去,至花厅外,却见云阁剑士环绕四周。钟晔站在门边,冷冷瞅一眼沈伊,迎上云憬道:“少主总算从宫里回来了。”

虽明摆着不受欢迎,沈伊还是泰然自若地走入厅中。

“啊,原来人不少!”他四顾流盼,在明亮的灯烛下抚箫微笑,自寻了一个角落坐下。

花厅筑在山岩高处,临靠碧秋池水。厅外秋雨随波而流,窗旁有黑袍公子衣袂肃冷,背对诸人静默而立。而另一侧的案边却坐着位玉蓝锦衣的年轻女子,容颜绮丽,脸色却寒如冰霜。在她身后站着的六名侍卫都是深目阔额、黑发卷曲,浑不似中原汉人。此刻见钟晔引着云憬入室,诸侍卫皆是目涨怒火,手按弯刀。

“不得无礼!”那年轻女子笑起来有夺目的明艳,望着云憬慢慢道,“虽则人家不知什么为待客之道,我们却也不可与他一般见识。”她款款起身,揖手间风姿飒爽,笑道:“云澜辰,此番见面可是叫长靖好等。”

云憬微笑回礼,在书案后坐了,展开卷帛,提笔书道:“公主此行所为何事?”

“本来只是为了叙旧。”长靖语气轻柔,若有所思地抚摸随身携来的绯色锦盒,婉转一笑,“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却有些变化。我此行来采衣楼,是想和你谈个交易。”

“公主不妨明言。”

“我这趟乔装南下乃奉母皇之命游历山川,见识中原的地大物博。本是一路无事,不料入了东朝邺都城后,却意外发现鲜卑飞鹰的行迹,是以命人去打探,却被这位——”她悠悠然瞥了眼栏杆旁的黑袍公子,说道,“却被这位鲜卑少主独孤尚不分青红皂白尽数杀害,因此可能惊动了东朝官府。昨日半夜我外出赏月,回来时发觉暂住的洗玉山庄被东朝的宫廷禁军层层围困。我想,这中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素闻剡郡云氏是东朝世家大族,与皇室向来亲近,长靖此番来采衣楼,正是想请公子代为向东朝皇帝解释,长靖南下并无恶意,若他实在不放心,只待他解开洗玉山庄的封锁,长靖便立即领人归返柔然,绝不多留东朝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