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谋兵(第2/12页)

打得好。他越是如此,自己心底那一缕似有似无的愧疚才可越发消淡。韩瑞轻笑,伸手抹去唇角血迹。

“你现在想着与我划清界限?晚了!”殷桓何尝不知他所想,怒喝道,“我早就说过,我殷桓纵负了这天下,也不曾负你!这天下谁都可以叛我逆我,唯你不行!”

韩瑞平静地看着他,笑颜清淡依旧,只右目愈见沉静深暗,一抹哀色浸沉在彻骨仇恨中,郁郁难散。

殷桓厉声道:“九年前我带你到荆州时,你怎么不记得你是犯臣之子?我将湘儿许配给你时,你怎么不记得你是犯臣之子?我养你教你,视你如子,你一身的武功、一身的才学,哪一分不是出自我殷桓?我待你一片诚心,而你呢?原来自始至终都当我是杀父仇人!毁我军机,阻我大事,为他人细作,竟如此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韩瑞沉默了良久,终于笑起来,“二伯,你虽教我许多,可独缺仁义二字。狼心狗肺,怕也是避不可免的吧。”他轻叹,眸波轻动,愁苦褪去,换之少见的讥讽之色:“当年二伯背叛郗峤之元帅,不知可曾想起狼心狗肺四字……”

话音未落,殷桓的掌风已袭至他的胸口。雄霸的内力似要摧毁五脏六腑,韩瑞眼前昏黑,身子飘飞出去,落于数丈外。看着沉步走近的殷桓,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不料却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虚弱如丝。

殷桓看着地上的血迹,也不曾想伤他如此,愣了一愣,俯身下来。

“瑞儿。”他瞳孔一缩,目中隐有痛苦和懊悔之色。

不,不要这样。韩瑞微微一退避开他伸来的手掌,低低道:“你杀了我吧。当初你救了我,如今我背叛了你,杀我,也是应该。”

“死就能了结一切恩怨?”殷桓冷冷看着他,“我若真要杀你,当初你给郗彦通风报信时便早已死了!还能等着你毁我粮草?”他沉吸一口气,轻轻发笑:“你当真以为你的命是如何了得,一死就能抵偿所有?即便你父亲当初被害有我之过,我对你九年悉心抚育,也算是弥补他了吧?即便你今日一命还我,你我之间或就此恩怨两清了,那么湘儿呢?你欠她的又该如何还!”

韩瑞发怔,死灰一般的右目似被强光刺入,不堪一击地,放任悲伤之意溢满眸中。

殷桓恨道:“你若真拿我当杀父仇人,就不该靠近她,更不该招惹她!”

“我……”韩瑞面容发青,颤抖着唇,在锥心刺骨的痛楚下,无言以对。

上天从未给过他选择或者逃避的机会,于此事上,他也从无一刻能够想明白,既是那样生死不容的仇恨,又为何能生出那样欲断不断的爱意?

石洞中沉寂良久,殷桓耐心等着韩瑞急促的呼吸渐转沉缓,冷冷问道:“上个月湘儿曾带人来想救你出去,你知道吗?”

韩瑞沉默,半晌才道:“她……那一夜似乎受了伤,伤势如何了?”

“放心,还没死,不过也快了。”殷桓言词利落,欣赏着韩瑞一霎僵直的目光,心头略生快意,“她是为你才病入膏肓,如今甚至还拿这剩下的半条命威胁我,让我放你出去。”殷桓目色有过片刻苍凉,轻声道:“她待你情深如此,你们也有夫妻之名,你扪心自问,如今你真能与殷氏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吗?”

韩瑞不语,胸口窒闷却再度逼入喉中,低头,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来。

殷桓却如释重负般站起身:“话尽于此,你私藏我百万石的粮草,如今该告诉我囤于何地了吧?”

韩瑞闻言,抚着胸口,虽喘息不住,却仍放声笑起来。殷桓冷冷看着他,韩瑞笑过良久,筋疲力尽,仰卧地上,凝望着暗沉沉的洞穴顶端,缓声道:“我不曾骗你,那百万石粮草,三个月前就已付之一炬了。”

“畜生!”殷桓忿然瞠目,拎起他的衣襟,一时杀意横生。

韩瑞笑了笑,轻轻闭上右眸,神情极度平和,慢慢开口道:“不过我有一计,可助二伯再得一月粮饷。若我猜测不错,只要熬过这个月,怒江于梅雨之季水势激涨,二伯控制上游,迟早可长驱东进,剑指邺都,是不是?”

殷桓不语,手指却缓缓松开,居高临下望着躺在地上的气若游丝的韩瑞,目中再无分毫温度,一字一字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翌日清晨,江陵一带飞雨未歇,水珠哗然有转盛之势。天色微微亮时,殷桓亲信副将苏汶在官署接到前线战报,想着自己也有事与殷桓商议,便亲自来了趟贺阳侯府。刚至侯府偏门下马,一辆马车忽自西侧急速驶来,溅得他一身污水。苏汶正要喝骂,却见那马车也在偏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一着淡蓝长袍、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走下车来,在轩昂的府邸前静立片刻,慢慢踏上石阶。

苏汶望见来人的面容,心中虽惊疑,但也不敢慢待,堆起满脸笑意,揖手行礼:“韩公子回府了。”

韩瑞点了点头,并不与他寒暄,只轻声询问府中迎来的家老:“湘君在何处?”

“凤鸣轩,韩公子快去看看吧,唉……”家老不住叹息,递给他一柄竹伞。

韩瑞执过伞,衣袂携风,直往内庭。苏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了顷刻,方整了整衣冠,由家老引去书房见殷桓。

殷桓正在檐下行气练功,淅沥雨水将满庭花草湿润得清澈,映衬着殷桓的面容,也显出不同往日的爽朗精神。

苏汶笑道:“侯爷气色不错,想来昨夜睡得很好。”

殷桓缓缓收了内力,神清气闲:“在江陵可听不到百里外的兵戈争伐,一入夜满城清静,如何睡不好?”他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擦了擦脸,目光一转,看着苏汶手里捏着的战报,“说吧,前线是吃了败仗,还是小胜?”

苏汶强颜笑道:“为何就不能是大胜?”

“此时正是他们滋扰生事、让我不得安宁的时候,即使战,意也不在胜败,而是不能让乌林众军休养生息。”殷桓目光犀利,一瞥苏汶的脸色,冷道,“败了?”

“是,”苏汶将战报递上去,低声道,“小败。五月初九,萧少卿趁江上雾起,率兵绕过乌林水寨夜袭汉阳,军中防备不及,死了三千,伤近五千。”

“这还是小败?”殷桓笑了笑,却无怒意,目中不掩赞赏,“萧少卿……此子确是天生将才,奇谋诡计用之不竭,百年难得一遇。可惜……”

可惜如此俊秀人才,却等不到他人生鼎盛之时。

不出数月,迟早会败于我手。

殷桓将战报掷回给苏汶,言道:“传命前线,诸军厉兵秣马,坚守不战。以一万水师掩江佯动,足以应付对岸的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