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2/9页)

虽说夭绍毕竟不同他人,但想起往日有人妄动此匣密函的下场,偃真还是忍不住面色发白。眼睁睁看着夭绍阅罢密函,再度陷入沉思中。他暗中揣思良久,实在禁不住好奇,冒死探询:“密函所书何事?”

夭绍不答,只卷起绢帛放回锦盒中,笑了一笑道:“我终于知道该怎么与他分担了。”不顾偃真饱含疑惑的目光,她提笔写就一封信,叠好放置锦盒下,起身戴了斗笠:“偃叔,领我去见陆老将军。”

她言止从容,显是决心已下、谋划已定。偃真不知缘由,更无从劝阻,想着自家少主在此郡主面前也常是无可奈何,自己又何德何能,敢逆她的心愿?

没有退路,只得奉命领路。

却不料此行一趟,无意竟也成就了西破荆州的大功一件。

(二)

五月十八日,拂晓,江陵城。

天色微明,细雨飘动,街道上尚不见行人,一匹枣红色的烈马却踏踏行于道中,奔至贺阳侯府前,一浑身血污狼狈的士卒自马背上滚下。

“来人……”他嘶哑吼道。

贺阳侯府前侍卫早觉异常,疾步下阶,皱眉打量来人一身染血模糊的铠甲:“何人喧闹侯府前?”

“我乃陆宁将军帐下郎将,有要事求见殷夫人!”那士卒费力扯下腰间牌令,递给侍卫。

“陆将军?”那侍卫面有讶色,忙入府通传。

自昨夜收到云陵失守的败报起,殷夫人一夜无眠,天色未亮,便至书房观看战图。她陪伴殷桓一生驰骋沙场,自知利害得失,暗忖北府兵南下奇袭的目标所在,只怕不是云陵,而是洞庭。想起幼弟凌蒙狂躁冒进的脾性,殷夫人更是忧虑——如今北府兵深入荆州,若绕道洞庭水军之后,必断凌蒙退路,如洞庭江面另有敌军相阻的话,两面夹击,只怕洞庭迟早会失守。

而洞庭一失,荆州西南门户大开,北府兵沿江西进将再无阻碍,到时江陵城不过孤城一座,仅南面房城、北面景城可稍作缓冲之地。

念及此处,她心忧如焚,正苦思应对之策时,却闻侍卫来报陆宁帐下郎将求见,不禁大为疑惑,沉思片刻,才道:“请他在前庭稍候。”

“是。”

侍卫走后,殷夫人去里阁换上深衣,至前庭偏厅,垂落竹帘,才传入郎将禀叙。

郎将在外稍稍洗净了污秽,跪坐竹帘前,自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帛书递上,言道:“云陵失守当日,危乱中,陆老将军遣我与左中郎将各带书信一封逃出城外,西上禀知战事内情。”

“内情?”殷夫人看过书函,心平气和地微笑道,“他都投降献城了,如今却还有脸面书信于我,让我饶他的两个儿子?”

“老将军并不是有意献城的,以那时的形势,却是不得而为之。”郎将道,“北府兵统帅郗彦曾在灵壁杀降,世人皆知,老将军当时若不降,枉累一万荆州勇士的性命。如若能暂保性命,却能有机会图谋后路,伺机待发。”

殷夫人放声一笑:“他陆宁是什么心思,贺阳侯或许不知,却当我还不清楚?且不谈他之前对朝廷态度的暧昧不清,便说他一生三番两次的弃主求荣,这样心胆不忠之人,孰能深信?”

郎将面容微变,抬头看向珠帘之后的模糊人影,乞求道:“殷夫人……”

“他的两个儿子必死无疑,非如此不能震慑军心!”殷夫人字字清冷,毫无周旋余地。

郎将一个战栗,虽隔着竹帘,却仍可感觉帘后那人凝望过来的冰冷视线。

“至于你,”殷夫人言词一顿,话锋忽转,“你方才说,还有一位左中郎将?”

“是,”郎将伏地道,“他带着陆将军的信,去了房城。守房城的袁禁将军是陆将军的八拜之交,陆将军深知自负重罪,因此书信袁将军告知北府兵行军路线,让他及早准备。”

竹帘之后久久无声,而后忽见寒光一闪,耳畔爆裂声起,眼前青竹四飞,散落在地。郎将猛然一个寒噤,忙匍匐在地,殷夫人冷道:“陆宁既是被困受降,你也说是危乱中逃离,那么写这两封信时他怎会得知北府兵行军路线?”

“末将……”郎将声音颤抖。

“你好大胆子,竟敢蒙骗我?”殷夫人重哼一声,挥袖之际,利剑寒芒至刺肌理,已迫在郎将颈侧。

“夫人饶命!”郎将闭着眼睛大叫,“末将不敢再有所欺瞒……陆将军的确是降了朝廷,且写信劝降袁将军,并令我前来,以拖延夫人领兵出城的时间。”

“劝降?”殷夫人尖声笑道,“袁禁却比陆宁忠心多了,这样拙劣的离间计,岂能瞒我?”

“夫人明鉴!”郎将连连叩首,“末将不敢有半句妄言,北上的路上,北府军前锋大将谢粲已率精兵五千人,逼近房城外百里。就算袁将军不肯降,谢粲也会死攻房城,且北府兵大军于后,殷夫人若不早日领兵出城相援,房城危矣。”

一口气说尽,惊喘阵阵。那利剑的寒锋近在寸毫,郎将面色如土,不敢妄动一分,良久,才见惊光掠过眼前,长剑入鞘。眼前但见深衣飘动,脚步渐远,那素淡的香气连带着惊魂的杀气终于消散,郎将双目一闭,抹了抹满额汗珠,失力瘫倒在地。

前庭事态突变,一场风雨呼卷而过。殷夫人步入内庭时,目望楼阁深深,静立许久,才收敛住杀气激越的心神,步入凤鸣轩中。

“湘儿醒了没?”

“未曾。”轩中侍奉的侍女轻声道,“不过公子一早就起来了,正为女君熬药。”

殷夫人点点头,轻步走入里阁。四壁窗纱皆卷,轩外细雨疏疏,湿气微染室内。殷湘卧在榻上,睡颜深深,眉梢眼角隐带柔和笑意。外间廊檐下,韩瑞正轻摇蒲扇煮着药汤,见殷夫人进来,忙起身揖礼。

“我来看看湘儿。”殷夫人对他颔首,目光慈蔼,坐在榻旁,指尖轻抚殷湘的面庞,“湘儿脸色好看多了,伤势恢复也极快,幸赖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韩瑞淡淡一笑,不语,转过身,将炉中火势减弱了些。

殷夫人走到廊檐下,看着轩外雨色,忽道:“昨日苏汶自上庸送来了密报,粮草已夺,正启程南下。”

韩瑞微笑道:“恭喜夫人。”

“你还不肯唤我一声娘亲?”殷夫人回首望着他,静默片刻,长叹一声,“罢了。”

韩瑞端详殷夫人的神色,轻声道:“苏将军既是得了粮草,夫人为何还看起来心事重重?”

殷夫人愁容满面,苦笑道:“粮草虽得,城池却失,此时此刻,只怕北府兵已夺下洞庭,倾军西进了,江陵城如今几乎是孤城一座,我如何能够不忧?”

韩瑞道:“江陵城南尚有房城,城北也有景城,二城为佐,怎是孤城?且前几日夫人已备退路,将江陵城中粮草辎重俱运至景城,倘房城不幸失守,北府兵围攻江陵,景城有粮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