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三   身为宦官(第3/6页)

第二日,刑部与大理寺同审,核对了凶器,确定是杀害前几个死者的凶器无疑,又将从凶手住宿的客栈中翻出凶犯抄写的经文与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字迹相比对,走笔写字习惯完全吻合。

凶犯自知无法抵赖,只能供认不讳,并将前几次杀人的缘由与细节和盘托出,自此,京城喧喧嚷嚷三个多月的“四方案”一举告破。

大明宫紫宸殿,最近一直身体不适的皇帝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有了精神,命人召诸王及大理寺少卿崔纯湛、刑部尚书王麟等觐见。

“换件衣服,跟我进宫。”

黄梓瑕刚刚补完觉,跑到语冰堂去见李舒白,就得到这样的命令。

黄梓瑕有点诧异地问:“进宫?”

“我说过,若你十天之内破了这个案件,才有资格替我做事。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有一件事情要你替我去办,而这件事,需要给你一个确定的身份。”他站起身,姿态闲散而优雅,完全不像是在和别人谈交易的模样,“总之,今天是你这个王府小宦官重要的日子,我不带着你去,岂不是少了很多好玩的热闹?”

她低头,“是”了一声。

李舒白又走到门口,吩咐侍立在那里的人:“叫景翌过来。”

不一会儿景翌就来了,是个极干净伶俐的长相,他打量了黄梓瑕几眼,然后才问:“王爷有何吩咐?”

李舒白慢悠悠问:“你是我手下掌管府中人事的,我问你,如今府中有多少在册宦官?”

“一共是三百六十七人。”

“若是三百六十七人忽然变成了三百六十八人呢?”

景翌会意,又看了黄梓瑕一眼,略一思忖,说:“奴婢记得,去年九成宫暴雨天灾,失散不少小宦官。那些宦官大都因是孤儿才被送进宫的,有些尸骨无存,至今没有下落。”

李舒白点头:“这么说,她可能是九成宫中离散的小宦官?”

景翌诚恳地说:“奴婢就是这么猜测的,但具体是谁,却还想不起来,请王爷容我去查看一下档案。”

李舒白挥手示意他下去。不一会儿,他捧着一本厚厚的名册过来,说:“奴婢已经查到了,九成宫中有位小宦官,名叫杨崇古,负责的是‘常与烟岚’阁的洒扫。年约十六七岁,身高五尺五寸,纤细瘦弱。他是孤儿进宫,在九成宫中又孤僻无友,一个人待在烟岚阁中,是以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去年天灾中,宫中已经注销了他的名档。”

“嗯,只是没想到,这个杨崇古大难不死,入了我的王府,”李舒白看着黄梓瑕,问,“景翌说的这个身份,你觉得怎么样?”

黄梓瑕站在那里,感慨万千。她逃亡了数月之久,千山万水拼命遮掩身份,谁知这么短短一段话,就能让她拥有另一个身份,成为另一个人,从此光明正大出现在别人面前,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本朝夔王李舒白所说的话,有谁能质疑,又有谁敢质疑呢?

所以她对着李舒白躬身行礼,说:“奴婢杨崇古,多谢王爷。”

从大明宫建福门进入,在穿过重重叠叠的朱门与高墙之后,便看见高高矗立的含元殿。高台之上重殿连阙,就如凤凰展翼环抱着所有进入宫门的人。含元殿之后,是庄严华美的紫宸殿,殿后金碧辉煌的飞檐斗拱连绵不绝,直至目光所穷之处。

紫宸殿是内殿,近年来皇帝召见内臣也不大在含元殿了,尤其是和王公近臣,多在紫宸殿。黄梓瑕在殿内等待不久,身着玄色常服的皇帝便在宦官们的簇拥中进来,身形略显丰腴,却并不肥胖,圆润的下巴,细长的眉眼,自有一种可亲的模样。

皇帝李,今年三十九岁,但自十来年前登基之后,一直纵情声色,不理朝政。若说是个太平天子虽然有点勉强,不过倒也没做什么扰民的事情,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安定。

黄梓瑕心想,虽然是兄弟,但皇帝看起来倒比李舒白温和多了。再看看昭王李他们,又在心里想,所有人看起来都比这个李舒白好糊弄啊,为什么偏偏能帮自己的,只能是这种人……

皇帝坐定,满脸笑意对李舒白道:“四弟,天底下真是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你啊!这‘四方案’,朕前日才想过是不是要托你办理,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昨晚你就已经破案了,果真是神速。”

李舒白说道:“这倒并不是臣弟的功劳,破案的另有其人。”

皇帝的目光落在崔纯湛的身上,崔纯湛赶紧诚惶诚恐地躬身道:“此案得破,一切都靠夔王。臣等有罪,不听夔王指示,只在城东巡视,是夔王只身前往,现场力擒真凶,破了此案。”

皇帝的眼睛这才落在李舒白身后的黄梓瑕身上,问:“四弟,你身后那个小宦官,似乎平日未曾见过?”

“启奏皇上,这位就是破案之人,臣弟不敢居功,所以带她上殿来面圣。”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黄梓瑕身上,见这小宦官面容清秀绝伦,上来叩见皇上时,始终垂着睫毛,神色平静,连发丝都没有动一下,让人更觉不俗。

皇帝笑道:“这是内殿,朕平时与兄弟等也都随便惯了。你看,今日都是朕一众兄弟,纯湛亦是崔太妃的侄子,王尚书是皇后的叔父,你这小宦官也不必太过拘束。叫什么名字?”

“奴婢杨崇古,叩见皇上。”她上前跪拜行礼。

康王李汶毕竟年轻,见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赶紧跳出来追问:“你就是破案之人吗?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你赶紧跟我说说,这案子不是‘四方案’吗?为什么南西北都出了命案,最后一个却不是在东面?”

黄梓瑕抬头看皇帝,见他点头,才解释道:“这只是常人思考惯性,结合了‘常乐我净’菩提四面之后,又见案件发生在京城北、南、西各面,便认为凶手杀人的规律是东南西北。谁知凶手杀人,只是借了这个名号,却不是以这个规律来的。其实之前凶手杀的第三个人,是在京城西南常安坊,根本不是城正西。所以我想,按照四方来定案,本就是一个错误。”

昭王李赶紧追问:“那么,我事后听说,你们第一日将凶手下手的目标定为京城东南,第二日却定在京西北的普宁坊,又是什么原因?”

“此案千头万绪,要从庄真法师念错的那一句法言说起。”黄梓瑕细细说道,“那日在建弼宫,我听诸位王爷说起案件细节。那位庄真法师在法会那日,想必念的经文洋洋洒洒不下千言,但凶手能一下子听出佛经中那念错的一个字,若不是佛门中人,必定是熟知佛家经典的信徒。而京城宵禁,若要在各处杀人唯有当日事先留宿于各处,前几个事发之地没有佛寺浮屠,一个和尚留宿必定引起他人注意,因此,信徒作案的机会较大。而此人残杀多人,必定不是真正皈佛之人,定是被民间歪门邪道所迷。迷信之人,必有信赖。按照前面推断,此事并非依照四面八方的传言而来,于是我又想到,迷信的人还经常有一个习惯,就是行事必看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