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五   紫醉金迷(第3/6页)

王若垂眼看着桌上书册,迟疑地问:“那么,崇古,你觉得王皇后这样隐瞒婚史入宫为后的女子,若被汉景帝发觉,她……她会落得如何下场?”

黄梓瑕不觉笑了,说:“王妃何苦替古人担忧?王皇后最后成了王太后,家中满门富贵。他儿子汉武帝后来知道母亲与平民生过一个女儿,还亲自登门拜访,称她为姐姐。我想皇家也有感情,凡事亦能用常理揣度。”

“嗯……我想也是。”她将书卷抱在怀中,脸上却依然是那种恍惚的神情。

黄梓瑕心中暗暗把刚刚说的话过了一遍,但也抓不住重点,便先放下念头,顺着王若的目光往前看去,发现桌上供着一枝牡丹。

这牡丹正是那朵绮琉璃,如今供在一个宽大的水晶盆中,下面盛了浅浅的水,刚好蘸着花枝,养着那一朵花。但花朵毕竟已经显得憔悴了,花瓣略有卷起,也飘零了一两瓣。

王若见她盯着那朵花看,脸上腾的一下就飞红了,低下头去卷着书册,一脸不自在的羞怯模样。

真奇怪,看这样子,倒似乎她对夔王是真的上心。

黄梓瑕在心里默默想着。她深切感觉到王若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李舒白的憧憬向往,所以一时有点迷惑,仿佛她的心绪也被王若的心情传染了。

王若低头轻抚着那朵养在水中的绮琉璃,怯怯地低声说:“崇古,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我笑你什么?”黄梓瑕笑道。

她害羞地抬手遮住自己的面容,低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我的心情……我啊,之前一直在设想着,我未来的夫君会是怎么样的,我将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人让我丝萝依乔木……可是,就在我被带进后殿,抬头看见夔王的一瞬间,我全都明白了,一瞬间,好像看清了自己面前一生的路,对未来好像就一点也不惧怕了……我看见他站在光芒之中,手中持着这枝牡丹,全身通透如玉……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一生的人……”

黄梓瑕想着王若初见李舒白时的情形,心中觉得并非如此,但还是笑道:“看你当时的模样,就知道了。”

“你可不能对别人提起。”

“好。”黄梓瑕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眼中殷切的憧憬,眼前忽然幻梦一般,闪过某个初夏的黄昏。蜻蜓飞满的池塘边,她抱着满怀的荷花一回头,看见那个远远望着她的少年。

不知不觉,她也恍然陷入迷离的情绪。等回过神来,才感觉心口微微地疼痛。

转头看红日西斜,她便慢慢站起身,说:“我该回去啦,王妃可以先将这几本律令留着看看。”

“好。”王若的手依然无意识地抚着牡丹花瓣,却只让花朵显得越发凌损。

黄梓瑕走到门口,看到小庭中紫藤开遍,妖娆的紫色如雾气一般缭绕在架子上。春日的夕阳是耀眼的金色,照在紫藤上,满庭都是华彩金紫。她忽然在一瞬间胸口触动,感受到了王若那种含羞带怯的欢欣。

所以她回过头看着王若,笑着说:“王妃请放心吧,我不会对别人说起的,只会对王爷说,王妃还珍藏着王爷赠给她的那一朵绮琉璃呢。”

王若又羞又恼,站起来朝她跺脚:“哎呀,你这个人……”

黄梓瑕笑着,早出门去了。

夔王府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停在王家门口。她上了马车,一路上经过长安的街巷,就在走到东市附近时,车夫忽然把马一勒,停了下来。

她还想看看谁这么大胆敢拦夔王府的马车,一掀车帘却发现车子停在一间酒楼畔,头上二楼窗前,有个人正站在那里看着下面。

夕阳下他一身紫衣,斜阳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和王若小庭中紫醉金迷的藤花一般无二的耀目。他正用惯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目光看着下面车中的她,那在夕阳下显得更加深邃的面容上,却没有一点可以泄露他情绪的表情。

夔王就在楼上看着她,她自然不敢怠慢。跳下车子,进了酒肆,上楼到雅间去敲门。立即就有人来开了门,正是日常跟在李舒白身边的宦官景阳。他风寒还未大好,吩咐黄梓瑕细心伺候着王爷,带上门就出去了。

雅间内却不只她和李舒白,还有同样身着微服的昭王李及鄂王李润,以及一个正坐在琴几前缓缓拨弄的女子。那女子看年纪已经有四十来岁,五官十分美丽,只是面容上颇有憔悴之色。她看见黄梓瑕进来,也不说话,只朝她微微颔首,信手在琴上轻弹,琴声清越,十分动人。

李舒白见她打量那个女子,便说:“她是董庭兰的再传弟子陈念娘,前日听昭王说她到了长安此处,我和鄂王相约过来聆听她的琴艺。”

本朝以来,西域胡化的乐器和音乐盛极一时,七弦琴往往因“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而少人欣赏,但董庭兰在盛唐时却凭着自己高超的琴艺极受赞誉,高适也曾为他写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黄梓瑕忙对那位妇人点头致意。

身旁昭王李笑道:“四哥,这位小宦官现在可深得你重用啊,今日又是忙什么来着?”

“他记忆甚好,我让他去王家讲授王府律。”

“哦,难道他除了会破案之外,也有四哥过目不忘的本事?”李又笑问。

李舒白只微微嗯了一声,便没再搭话。黄梓瑕见夕阳正斜照在陈念娘的眼睛上,她垂眼间眉尖微蹙,便走过去将她面前的竹帘轻轻放下。

李又笑道:“崇古真是细致的人儿。”

陈念娘的一曲《驺虞》正到最后,金声玉振,清空长响,令人忘俗,众人谁也没有回李的话。只听得余音袅袅,平缓仁和,而陈念娘手按在琴上,稍稍平复,才起身向众人行礼。

李润赞赏道:“真是绝妙,可以想见当年董大之风。”

李也说道:“确实弹得好,你可有意进教坊吗?或许我们可以为你引荐。”

陈念娘缓缓摇头:“我年岁已长,如今在江南云韶苑中作琴师授艺,生活无忧,恐怕已经不能适应教坊了。”

李问:“那你此次进京,是为何事?”

陈念娘说道:“我当年与师姐冯忆娘一起在老师门下学艺,两人感情甚好。此后多年两人相互扶持,相依为伴。前几月忆娘忽然向我告辞,说自己要护送故人之女到长安,多则三四月,少则一两月就回。可如今她走了已经有五个多月,不但整个人毫无音信,而且,我问遍了所有人,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长安来何事,又是护送何人,只好一个人上京来打探消息。谁知不但一直寻人无门,身边的盘缠也用尽了。幸好遇见了几位当初的师兄妹,介绍我到此鬻艺,才得以觐见贵人。”